夜色沉沉。
扈允漣躺在簡陋的車板之上哼著小曲,而蘇逢坐在車前橫梁上,右手牽著一條套馬繩,左手正甩著一條馬鞭。
蘇逢心中一片苦悶。
想到要趕一日的車,是個人也開心不起來。
扈允漣倒是高興得很。
若不是自己一時沖動擲了那個茶杯,現(xiàn)今也不至于淪落成為扈允漣的馬夫。其實就算是她不擲那茶杯,阿漣肯定也不會坐視不管,任憑程鳳山殺了那少年。
怪只怪自己沉不住氣。
鬧得現(xiàn)在要連夜趕路,連住的地方都沒了。既不知道那少年是敵是友,也不知道那少年到底惹了什么麻煩,再留在客??刹皇鞘裁春弥饕?。
蘇逢撅著嘴,將手上的馬鞭越甩越快,那拉車的矮馬自然也越跑越快,馬脖子上套著的鈴鐺響個不停。
扈允漣的后背被顛得生疼,他自然知道蘇逢是故意的。
“姑奶奶,你趕著投胎么?”扈允漣揉著背。
“是啊,趕著帶你上閻羅殿喝茶。”蘇逢惡狠狠地說道。
“我可不太喜歡喝茶。”扈允漣若有所思狀,“若是有酒倒還可以?!?p> “那你便跟閻王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讓他給你破個例,舍碗酒給你?!碧K逢出了主意。
“你說閻王爺肯給我這個面子么?”扈允漣作出很為難的樣子。
“若是不肯你便用你的銀華弦勒住他的脖子逼他就范?!碧K逢道。
“他若是氣惱于我,要將我投入油鍋去那又怎么辦?”扈允漣假裝皺著眉又問道。
“去了閻羅殿倘若不進油鍋,那跟沒去過又有什么分別?”蘇逢挑眉。
“那我還是不去為妙?!膘柙蕽i扁扁嘴,搖搖腦袋。
“反正你也沒下過油鍋,怎么知道那滋味如何?不如去試上一試。”蘇逢心下早已沒有了半點氣惱,馬車也漸漸慢了下來。
“那為何你不去試上一試?”扈允漣嘴角含笑,反問道。
“閻羅王見了我肯定要說,這么可人的女娃子,投入油鍋真真的可惜了,還是把她放回人間吧?!碧K逢揚起下巴,“我是想試,苦于沒有機會?!?p> “蘇女俠真是臉皮蓋世,在下自愧不如?!膘柙蕽i抱拳道。
“你可別嘴硬得罪了我,到時候我要不在閻羅大人面前說你的好話,你真進了油鍋就知道后悔了。”蘇逢撅了撅嘴,白了扈允漣一眼。
“看來我現(xiàn)下還需巴結巴結你了?”扈允漣好笑。
“那是自然啦,你要是對我好些,以后蘇先生我罩著你?!碧K逢一臉慈愛狀地拍拍他的肩。
“那我這廂先謝過蘇先生,扈某不才,以后還需要蘇先生費心了。”扈允漣作謙恭狀。
“你也無需看低自己,正所謂笨鳥先飛,你若是勤勉一些,過得個十年二十年便能趕得上我現(xiàn)今的本事啦?!碧K逢狡黠一笑,將之前扈允漣的話原封不動送了回去。
十六七歲的姑娘,最是記仇。
扈允漣正想反嘴回去,馬車卻猛地一震,只聽拉車的矮馬長嘶一聲,登時停了下來。
他反應甚快,手掌帶力輕輕往車板上一拍,穩(wěn)住車身,又借勁一躍而起,立在車板之上。
路中間有一個人。
是一個約莫二十五六年紀的男子。他著一身黑衣短打勁裝,發(fā)髻在腦后有些散亂。面白無須,眉目清朗,一副急匆匆的神情模樣。
“這位爺,您擋住咱們的路了?!碧K逢上下打量他一番,開口道。
這大半夜的路中間冒出來個飛賊,倒也不算稀罕。
那男子不做聲,嘴角斜斜地一笑,腳下一點,一轉眼便跳上了板車。到得近處,能看見他那身衣裳上,細細繡著暗色的云紋,泛著烏青的冷光。
只見他的右手輕輕向后一拂,薄薄的云紋袖帶伴著一股勁風吹向車上的兩人。
誰知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蘇逢心中暗笑,一身飛賊的打扮,卻干了劫道的營生,倒也是稀罕事。只難為這天底下,她蘇逢不去劫別人的道就算萬幸,竟有人敢來劫她的道了,當真是世風日下。
這片刻間,那男子見兩人毫無動靜,眼神一動,心道原來這二人也有點功夫。
他嘴角仍然帶笑,手上卻迅速蓄起了勁力,一記“拂云掌”便劈向了兩人,雖說他的武藝算不得多精妙,但是對付一般的小角色,倒也是綽綽有余??梢徽Q壑g,卻見車上的少年不知使了什么功夫,腰上突然一彎,向后折起,躲過了他的左手;而那少女看也不看他襲來的手掌,只隨意地地揮了揮手上的馬鞭,他的右手連少女的衣角都未碰到便被震開。
男子心下一愣,這年頭倒是怪了,連路上隨便遇上的趕路人,武功竟也精進如斯。
“現(xiàn)今這世道真是不太平,大半夜的擋了人家的路不算,還上了車了。難不成你是土匪?”蘇逢撅著嘴皺著眉頭,眼里卻閃著戲謔的光,看向男子。
男子又是一笑,心道,我倒還懷疑你是土匪來著。
他剛想說話,卻聽見遠處隱隱傳來樹葉抖動的聲響。
男子眉頭一皺,低聲啐道:“甩不脫的跟腳賊。”
他被后面那人足足追了半夜,即便他輕功天下無雙,到底也還是累得夠嗆??匆娺@路邊趕著馬車的小廝,本想著搶了他們的馬,怎么也能讓他休息一陣,雖是一匹小矮馬,總也是聊勝于無。誰知倒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大半夜的還時運不濟碰上了硬茬,反倒是耽誤了時間。
只見男子霎時間腳下生風,一瞬間身子便飛出了丈外。
他的輕功苦練了數(shù)年,自負江湖上還沒有幾個人攔得住他,畢竟他“拈花無影”的名頭也不是白給的,就算這兩個劫道的土匪武功再高明,也決計留他不得。他腳下蓄力,正想一舉奔出去,卻突然覺得腰間一緊,腳下一沉。
“你把我們的馬給驚著了,總得賠個錢吧?!碧K逢站在他身側,似乎他根本就沒有動彈過。
他朝腳下一看,自己竟還是在那板車之上。
他眉頭一皺,還撞了邪不成。他話也不說,腳下又一次蓄了力,再次向著前方猛地沖了出去。
又是腰間一緊。
“也不用你賠多少,但是多多少少幾錢銀子也是要的?!碧K逢看著他繼續(xù)道,嘴角帶笑。
這人輕功倒也不賴,只可惜遇上了擅使琴弦兵器的阿漣,他便是飛也飛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