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楂一扭一扭地便在冰天雪地中獨自進了樹林,神色中似帶著慌亂,更多的卻是堅定。
并不聰明的他記起了槿艾第一次看見那魚時的情形,看起來并不喜歡。
但是她什么都沒說,就這樣吃了大半年。
自己以前吃了不好吃的東西,也會覺得很難受,她肯定也一樣。
所以,他要去找吃的,好吃的。
哪怕是在雪季。
思維簡單的熊,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么多,卻已是全部。
而另一邊,哭暈過去的槿艾,卻陷入了夢中。
這是一條漆黑的通道,周圍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黑暗。
她以前曾夢見過無數(shù)次,所以這一次她也如往常一般一直走一直走,她不知道會走到哪里,到了該醒的時候就會自然醒,然后所有的疲勞都不翼而飛。
之后,就又是閉著眼就知道過程的一天,又一天。
了無生趣,不如乘風歸去。
每一天,都是如此。
從這句話開始,又在這句話結(jié)束。
哭過無數(shù)次,最后忘了為什么哭,只是眼睛臟了,想洗一洗。
這次什么時候會醒呢?
這一次,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盡管周圍一片漆黑,但她自己卻清晰可見。
嗯,這只有點嬰兒肥的手,是自己的,很好。
只是很好而已,僅此而已。
她繼續(xù)走,再過五分鐘左右,她就會看到一朵花。
就是現(xiàn)在看到的這一朵,山吹花。
無李,所以自己也是個無理的人。
嗯,問題不大,這樣就行。
她繼續(xù)走,再往前就是一株小樹,木槿,無花。
樹下有草,其名為艾,無花。
不管看多少次都不會厭,就像看著自己。
所以她從此名為槿艾,自從那天過后。
再往前,就是空空如也,所以她可以一直看著槿艾到自然醒,真好。
有人看著槿艾,真好。
她蹲在地上,掐著艾葉,似在笑。
時間的觀念不再敏感,但她知道自己會醒,在該醒的時候。
在槿艾還沉溺在夢境中時,小山楂已經(jīng)采集了好大一堆奇怪的枝葉,正四肢著地,用帶著火焰的前爪破冰,他要采集這里的小草,因為這些草是甜的,很好吃。
然而,這里的雪季之所以這么冷,是因為天地中的能量驟然被大地吸收,導(dǎo)致了熱量降低。
這種程度的驟變,用天氣變化來形容恐怕不合適。
所以,以往的雪季,他都是在冬眠。
但這一次,他覺得那個小腦斧可能需要個熊來陪她過冬,所以他還醒著。
而現(xiàn)在,為了讓她變回小腦斧,他出來了,在這雪季,在這“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
破冰的過程很順利,采集的過程也很順利,很快,小山楂就抱著不知名的枝葉和綠草開始返程。
“嚯萊!偷魚的你個大壞蛋,哪里有什么危險嚯萊!”
“嚯萊!我沒有害怕嚯萊,才不會害怕嚯萊!”
小山楂一邊扭著趕路,一邊給自己打氣,聲音都在顫抖。
可他走得很慢,因為太快了,東西就掉了,就不能讓槿艾變回活潑的小腦斧了。
一邊趕路一邊自言自語的他,沒有注意到周圍飄落的雪花都在即將墜落地面的瞬間憑空消失,宛如被吞噬般。
雪,是水,萬物,得水且安。
在有雪憑空消失時,有雪憑空出現(xiàn),在夢中。
此前從未碰到過這種情況,這個一成不變的地方竟然突然開始下雪。
紅色的雪,鮮紅如血,冷徹骨髓!
有什么事發(fā)生了!
直覺,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恐懼、不安,還有討厭的孤獨。
“混蛋!”
槿艾大罵一聲,撒開腿就向著前方跑去,這是她最新的訓(xùn)練成果,最快的速度。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無力感,討厭的無力感。
莫名其妙的穿越,莫名其妙被個賤人氣到哭,莫名其妙被碎了藍焰,莫名其妙的報廢系統(tǒng),莫名其妙的夢,莫名其妙的自己!
一切都那么討厭!
現(xiàn)在,又要讓我莫名其妙地失去什么!
“告訴我啊,萌龍!”
無力地少女淚流滿面,跌倒在地,大聲地呼喊著自己的應(yīng)援團團長。
“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里!每次都是這樣!”
她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雪,依然飄落,如血飄零。
“嚯萊!你不要過來啊嚯萊!我很厲害的嚯萊!不想揍你嚯萊!”
小山楂一邊出言威脅,一邊慌亂地邁著小短腿跑路,懷中的枝葉和甜草掉了一地。
他的左臂在流血,鮮紅的血。
一道能有半指深的傷口一路從手腕延伸到關(guān)節(jié),如一條猙獰的小蛇,死死地纏繞著這只短腿熊,似要將其綁縛地獄。
這是被偷襲所致。
當時,一截桂枝掉在了地上,他便彎著小短腿去撿。
撿起一個就掉一個,掉一個撿一個,似乎永遠都撿不完。
正在他思考著是不是要放棄已經(jīng)掉了的部分直接回家時,異變突起!
一截鋒利的刀片狀的綠色“骨片”直接從兩寸厚的冰層下伸出,直接刺破了小山楂的左小臂!
鮮血噴涌而出,還好小山楂的反應(yīng)還算快,忍著痛一爪子拍開了那綠色骨片,不然整只左臂都會被切下來,到時候必死無疑。
一拍之下,雖然避免了截肢的下場,可那怪物也借力破土而出。
通體綠色,六條腿,兩只前爪或是螯,總之看起來就是靈活,而且比腿多了一節(jié),有四節(jié)。
這玩意兒看起來跟蜘蛛和蟑螂都有相似之處,個頭卻大得出奇,體型比黑白熊都要大上一圈。
如果槿艾在這里的話,一定會覺得很眼熟,這玩意兒長得跟“守衛(wèi)遠古遺跡”中的司夜刺客小強差不多,只是更綠一點而已。
然而,她不在。
怎么看小山楂都不可能打得過小強,所以前者果斷選擇了逃跑。
怎么看小山楂都不是能跑得快的類型,所以小強也樂得戲耍他。
絕對的戲耍。
他始終跟在小山楂身后五六米遠,等前者跑不動了就用雪球砸他一下,往往就是一陣電弧加青煙,自然還有一陣慘叫。
“啊哈哈哈!”
小強猶如碎玻璃劃過鐵鍋底般的大笑聲不斷響起,如鞭子般抽打在小山楂身上,督促他繼續(xù)全力奔跑。
由于小山楂的體質(zhì)屬火,所以傷口還未完全凍結(jié),依然在滲血,雖然已經(jīng)小了不少,但他已經(jīng)被趕了十多分鐘。
每一次雪球砸下,他就感覺自己的體力被蒸發(fā)了一部分,而且會帶動傷口快速流血,進一步導(dǎo)致他的虛弱。
這種恐怖的笑聲,只要一傳來,他就會不顧一切地奮力奔跑,小強也懶得再抽他。
一種小山楂難以理解的力量正隨著恐懼離自己而去,他可以感覺到,可他不敢停下來。
如果槿艾醒來看不到自己,會不開心的。
他依然全力前進,朝著與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幫幫我,幫幫我……”
槿艾雙手接著雪,一邊哭一邊苦苦地哀求。
她不知道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可她毫無辦法,連讓自己醒來都辦不到,腿已經(jīng)動不了了,很痛,可她看都懶得看一眼。
“小山楂……誰來幫幫我……”
在這個世界,她只有小山楂,能失去的也一樣只有小山楂。
上一次有這種會失去一切的感覺,還是在那一天,她果真失去了一切。
“果然我不該活著嘛……”
槿艾抬起頭,一張慘白絕美的小臉上,有著世間人追求的一切,唯獨少了那份人人都無需刻意追求的“活著”。
用力地掐著左手腕,似要把手掐斷一般,可她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
大概是習慣了。
遠處一成不變的木槿突然開始落葉,似帶著不舍。
“既然不舍,何不留下……”
一個低沉性感的聲音出現(xiàn)在木槿樹旁,接住了那片落葉。
胖得幾乎成塔型的手,夾著木槿葉的樣子卻很和諧,沒有絲毫不妥。
只是,那手在淌血,鮮血從右手腕處不斷汩汩涌出,順著手臂滴落,迅速將一片鮮紅的地面染得更紅。
“你會找到的……”
鮮血順著根莖一路被木槿吸收,將整棵樹染得通紅,卻發(fā)著森幽藍光,如水,似焰。
漫天紅雪,驟然凝滯。
“為什么要停下來?”
一句柔和的女聲突然響起,槿艾驟然抬頭,盯著眼前這個少女。
黑色長短雙馬尾,黑衣,夜刃,巖炮,藍眸,左眼燃著幽藍之焰。
是她,黑巖,在這個世界的她自己。
“為什么要停下來?”
黑巖蔚藍的雙眼帶著明亮的光,柔和地看著這個身陷絕望的無助少女。
“救救他,救救小山楂,救救他……”
她就像一棵無根的小草,跪在地上無力地求著這個渾身都是希望的黑衣少女。
黑巖看著這個無助的少女,似回想起了那個黑色雙短馬尾的藍眸少女,她總是能帶給人希望。
“抬起頭來,盛開的花朵應(yīng)該朝向朝陽。”
黑巖笑著說道,從空中降落,站在槿艾身前一米處,慢慢地抬起了右手,食指伸出。
黑巖一邊將右手伸向槿艾,一邊平視著槿艾身后,似在看著那木槿。
“花開可是很美的,所以,不要停下啊……”
槿艾伸出左手,食指慢慢地點在黑巖右手食指之上。
兩指相觸間,漫天紅雪,驟然凝聚。
黑巖微微一笑,身形瞬間消散,漫天紅雪隨之驟然倒卷而上,如花盛開。
槿艾從地上迅速起身,向著前方大步前進。
不拼盡全力去試一試,就會像上次一樣,那種感覺,我不要!
前方,滿地紅雪之下,似有一塊跳板,依稀可見黑中帶著半塊圓弧。
“抱歉,不能再陪著你了……”
那胖得可怕的手夾著木槿葉,血已不再淌出,如被擠干的海綿般干凈,僅余下漆黑的衣袖不斷褪去血色,滴下一滴又一滴鮮血。
“不過,應(yīng)該不需要了吧……”
大概是到了以前沒到過的距離,所以這里會有個跳板,槿艾沒有猶豫,一腳踩下。
跳板彈力十足,跟坐火箭似的,直接從這無盡的黑暗中,以拋物線狀快速穿行而過。
最后一滴血滴落,衣袖重新漆黑一片。
“歡迎醒來,槿……”
“嘀嗒”
似有滴落音傳來,槿艾驀然回頭,整個人卻已從黑暗中驟然穿過,重見光明。
一股冷風襲來,似有了什么不同,不過她無心細想。
遠處林中空地之上,有熊倒地不起,半黑半白;有蟲不斷打砸,渾身墨綠。
有一刃從天而降,黑藍參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