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爸爸騎著三輪車,我坐在車內。對于剛剛的事情,誰也沒有提起。
車內整整齊齊地疊放著紙皮箱,各種雜志,但這些東西只占據了半個三輪車空間,很顯然,爸爸今天的生意很慘淡。
到了一個上坡,爸爸騎車有些吃力,我挪動著,一只腳已經伸出去,“爸,我想下去!”
爸爸剎住車,到我身邊,把我的腳放回車內,“坐好!”
臉上被打的地方腫起,從外面看上去像是嘴里塞個雞蛋,說起話來扯得生疼,就像是有人撕扯著你的嘴角。
我看爸爸那么堅定,不再拒絕他的好意,坐在車內。
“顏蕤,好好學習!”
爸爸沒有轉身,突然冒出這句話。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但又無可奈何。身在外地,干著卑微的工作,哪里敢張狂,張狂的脾性早被殘酷艱難的生活壓制下去。對于欺負自己女兒的本地人,拳頭攥得再有力度,也只能說一句——住手!
“嗯!”我盯著爸爸被汗水浸濕的背部,用力地點頭。
讀書上學可以改變命運,這是周圍同樣處于社會底層的人想要出人頭地的唯一出路。古代是,現代也無法避免。
“是不是覺得爸爸很沒用?”
爸爸突然問道。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前者是出于一個做女兒的,對于父親的安慰。后者是事實。
身為小女孩兒,都有一個公主夢,希望自己的爸爸是國王,媽媽是王后。想要什么都可以唾手可得。而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是乞丐,公主們擁有的洋娃娃,白紗裙,只能在夢里實現。甚至還要遭受本地人的欺侮。
回到家,奶奶上來幫爸爸清理垃圾,正好瞥到我臉上,手上的傷。臉上的表情霎時變得猙獰起來,但因爸爸在旁邊,她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怒氣,只是用眼睛翻我。
我下車后悻悻地站在一旁,這給了她排解怒氣的出口,“十幾歲的妮子,不知道幫忙嗎?養(yǎng)著你干嘛??。俊?p> 我上前,被爸爸拉過去,他看看我的傷勢,讓我用冷毛巾敷敷。
“管她干嘛?敗家的東西,和她媽一樣,人家可是去享受榮華富貴了!張就張的一副狐貍樣,以后還要走她媽的路!”
她罵著罵著就把戰(zhàn)火引到媽媽的身上,我把爸爸塞給我的毛巾甩在她的旁邊,吼道:“你憑什么這么說我媽?”
“呵!”她靈巧地躲開我甩過去的毛巾,身手完全不像將近古稀之年的,“我罵錯了嗎?你媽就是狐貍精,拋棄你爸,跟有錢人跑了!你還惦記著她,別人早就去享福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奶奶歷數了媽媽的“罪過”,拋棄丈夫,嫁給有錢人,留下我這個“賠錢貨”……
“媽!別在顏蕤面前說這些!”
爸爸語氣強硬,切斷了奶奶滔滔不絕的話語。
“怎么,我還不能說了?有錯嗎?我怎么生了你這個窩囊廢?老婆都被人搶走了,還跟沒事人一樣……”
我聽不下去了,沖到自己的房間,把門甩上。
一直以來,我將媽媽的離去歸結為奶奶的蠻橫和無理,但萬萬沒有想到,是因為錢!十幾歲的我,在自己的母親身上,知道了金錢的必不可少……
嘴角的疼痛因為哭泣時的撕扯而加深、加重。我走到柜子旁,拿出一個干凈卻有些發(fā)白的紅色盒子,里面靜靜的躺著一條紅色繩子,繩子上掛著胖胖的彌勒佛。
“顏蕤,男戴觀音,女戴佛。這是媽媽送給你的十歲生日禮物?!?p> 媽媽濡軟的聲音仿佛又響起,一個念頭冒出來,我沖到爸爸屋內,他拿著一張照片,看到我后,飛速地塞進抽屜,抬起頭,白眼球布滿血絲。
“奶奶是騙人的?”
我的語氣帶著疑問,卻又自我肯定,矛盾重重。
爸爸在昏暗的燈光下嘴巴張張合合,似躺在砧板上離水的魚,他在斟酌語句。
我明白了。答案是否定的。我攥著的紅繩被手心冒出的汗浸濕,彌勒佛露著圓滾滾的肚子,笑得很諷刺。
我打開窗子,把手里的吊墜扔出,過度的用力讓我的手臂有些失重。我知道,我拋出的是與媽媽的心理距離。
趁著爸爸不防備,我打開抽屜,拿出那張全家福,撕成碎片,也扔在窗外。
轉過身,看見奶奶在門口站著,面無表情。
我繞開她,憤憤地跑進自己的房間。沒有媽媽的心理陪伴,我感到自己更加地孤單,無助。
002
第二天,半張臉都腫了。我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假后,我出去,看到繃著臉的奶奶,她看到我后,洗碗的聲音弄得極大,像是故意向我示威。
她從沒給過我好臉色,我早已習以為常。
“你爸累死累活的給你交學費,就是讓你逃課???”
我不理她,徑直地出去。
屋子后面是一排高大的番石榴樹,我靈活地爬上去,坐在一個樹干上,悠哉悠哉地晃著腿。
每次心情不好,我就獨自一人爬到樹的高處,發(fā)著呆,聽著風聲,感受著陽光照著肌膚的暖意。
“嗨!你今天也不上課嗎?”
聲音是從另一顆樹上傳過來的。我探出腦袋,看到余宸赫的大長腿。
“你不也是!”
我懟他。
“我才不是愿意的呢!還不是因為昨天拉肚子拉了一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他捂著肚子,一臉痛苦。
我心情一下子好起來,暗笑,看你以后還敢得罪我。
他長手長腳,像一只猴子,一躍躍到我所在的樹上,湊近我,“你說,是不是某人在給我的飲料里加了一些不該加的東西?”
他菱角分明的臉龐在我眼中放大,我有瞬間失神。
“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做的,怎么樣?”
我昂著頭,像一位視死如歸的壯士。
“哈!還第一次有人做了壞事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的。閣下的厚臉皮讓我佩服!小的什么時候又惹您了?”
“哼!不想說?!?p> 我又想起他不合時宜的出現。
“你的臉怎么回事兒?怎么三天一小傷,五天一大傷的,不會因為這不去上課吧?”
他視線定格在我臉上。
一提到這個話題,我就失去了談話的興致,下了樹。
“怎么像個好奇寶寶一樣,那么多疑問。”
他追在我身后,“就問一下,至于這么生氣嗎?”他跳在我前面,轉移話題,“你至少要給我點兒補償吧!昨天拉肚子都快虛脫了?!?p> “看你生龍活虎的,一點兒事都沒有?!?p> 我想快點兒擺脫他,加快腳步,沒想到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往前傾。
胳膊被一個人拉住,我撞在他的胸前,因為害怕,我緊緊摟住他的腰,眼睛擠在一起。
“我要被你憋死了!松開點兒??!”
他的身體緊繃,背部僵直,我伏在他胸前的那一刻,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
我一驚,立馬抽回手,臉上發(fā)燙,鼻尖殘留著他身上的薄荷香味。
我低頭,腳下是一塊下陷的大坑,里面扔著亂七八糟的垃圾。
“幸虧沒掉下去!”
我拍著胸脯,嘆道。趁機轉移自己和他的注意力。
“看!欠我一次感謝哦!”
我瞪他一眼,又想起摟著他的情形,低著頭,飛快的跑走,別提有多狼狽。
“還是很可愛的嘛!”
余宸赫勾起嘴角,手放在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