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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哉行

七十八 非是貪嗔人

苦哉行 細(xì)雨騎鹿 4331 2019-11-16 22:55:08

  天剛蒙蒙亮,后院的打鳴聲一陣響過一陣。

  屋子里有什么人在小聲抱怨,

  “老爺明明答應(yīng)今日一同去賞楓的,怎么又變卦了?奴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老爺最喜歡的小曲兒…不如今日就不要去衙門了…”

  男人搖了搖頭,平舉起雙手,示意身側(cè)的人繼續(xù)替他整理衣衽,呵欠連天,“老爺我也不想啊…哎哎,但今天有王太爺家的案子,怎么也得親自去一趟。明天再好好陪你吧?!?p>  女人忽然住了手,細(xì)軟的話音夾雜著一縷哭腔,“老爺上次也是這么說的,但每次過了之后就賴帳。老爺對著奴家的請求總是推說公務(wù)繁忙,前日卻陪了三姐姐整整一天。老爺好偏心,心里也根本沒有我這個苦命人的位置,奴家不依,奴家不依啊…”

  “哪有的事啊…好了好了,我的小心肝兒,我明天一定陪你,一定陪你…”男人回頭瞥了開始抹淚的女人一眼,立即轉(zhuǎn)過頭,神色為難地揪了揪胡子,賠笑道,“這樣吧,你上次不是說高家二娘買了個上好的玉鐲,在你面前臭顯擺嗎…今日就叫丫鬟陪你去買個更貴的回來,讓她好好瞧瞧,這總行了吧?”

  女人沒有答話,屋內(nèi)變得安靜下來。

  “心肝兒?”半晌沒聽到回音,身著官服的男人心中一凜,一扭頭,赫然發(fā)現(xiàn)一把劍橫在他的頸旁,雙腿一軟,身子立馬矮了半截,“英、英、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持劍的黑衣人蒙著面,只露出一雙冷銳的眼睛,用長劍向他的肌膚逼緊了幾分,“不許叫?!?p>  瞥見愛妾雖然倒在黑衣人腳邊,但身上并沒有血痕,他稍稍安下了心,又偷眼瞧向不知多久上了門閂的房門,咽了咽口水,“是、是,我不叫,我不叫…你、你想要什么…”

  “你馬上命人準(zhǔn)備一頂轎子,一缸朱漆,兩匹馬,一整箱碎金,越碎越好,還有幾條結(jié)實的麻繩,再把全城百姓召集到城門口?!?p>  這黑衣人的作派分明是一個匪賊,但竟然不要錢票,不要珠玉,只要碎金,還要把全城的百姓聚在一起,實在令人琢磨不到究竟有什么意圖,他大吃一驚,“這…你這…”

  黑衣人冷冷打斷他的話,“要命就按我說的做。一個時辰之后,若有一樣差錯,有如此物?!?p>  長劍好像在眼前晃了一晃,轉(zhuǎn)瞬又落到了頸旁,然后聽見咕嘟一聲,昨夜飲酒用的瓷杯只剩了半截,另外半截掉在桌上滾了一圈。他的脊背頓時一陣發(fā)涼,汗出如雨,連忙顫聲說,“好,好好,那我…我現(xiàn)在叫人去準(zhǔn)備?”

  待黑衣人點了一下頭,他清了清喉嚨,尖著嗓子喊,“來人啊、快來人!”

  門外很快有人應(yīng)聲,“老爺有什么吩咐?”

  聽老爺把黑衣人所要的東西復(fù)述了一遍,門外的人奇怪地問,“老爺有事要出門?要朱漆和碎金干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管那么多干什么!快去給我準(zhǔn)備!一個時辰之內(nèi)備妥,不然老爺我刮了你的皮!”

  “可是老爺,府庫里哪里有那么多碎金啊…就是加上縣衙內(nèi)的也湊不齊那么多…”

  感到頸部又添了幾分寒意,老爺尖聲怒吼,“沒有?沒有不會想辦法嗎,蠢貨!如果找不到,你們就是用手摳,也要給我摳出一箱子碎金!”

  “是是…”門外的人一邊退,一邊喃喃自語,“真是要命了,這金子哪是手能摳得動的…”

  “等等!再把馬縣丞過來,我有要事要找他!”

  將近半個時辰之后,老爺所要求的東西一件不差的擺在了屋門外。馬縣丞也派人來稟報,已經(jīng)廣告城中百姓于城門口聚會。候在門外的人個個心中都還在疑惑,又聽屋內(nèi)的老爺說自己今晨突然染上了風(fēng)寒,見不得風(fēng),命轎夫?qū)⑥I子抬進屋內(nèi),才上了轎。

  轎子離開縣衙,穿過向城門口匯集的人潮,來到城門前。無數(shù)的百姓將城門口圍得水泄不通,轎夫們奮力扯著嗓子驅(qū)趕擁擠的人群,趕來的官差舞著刀棒威喝,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央留出一個不大的圈子落腳。

  一落轎,四名轎夫就忍不住搓揉酸痛的肩頭,不知為什么,他們感覺承受的重壓明顯比往日還多了幾分。轎夫們彼此看了一眼,心里紛紛開始埋怨其他三人在偷偷搞鬼省力。

  馬縣丞在轎前與轎子里的人對話了幾句,高聲喝令在場的所有人安靜下來,因為縣令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百姓們不知所措地立在當(dāng)場,這么多年來,縣衙從未組織過這樣的集會,也根本沒有關(guān)心和聆聽過民眾的意見,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好事。

  八名官差挨次彎腰湊在轎前,聽完了縣令大人的吩咐,面色猶疑地走向城門,用抬來的一大缸朱漆在城門上劃了起來。

  眾人更加不解,悄聲議論起來,不明白縣令大人此舉有什么用意。只見八名官差各自用朱漆劃出了一個大字,總共是八個字。等八名官差寫完退到一旁,人人都張大了嘴,凝目望向城門上面的那八個大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了聲——“謀逆弒兄,忝為人君”。

  看清了朱字的人盡皆混身一震,滿心的驚惶,尤其是用朱漆寫字的官差,惶恐得雙腿打顫,沒想到八個字湊在一起竟會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語。百姓就是再是沒有學(xué)識,也知道人君的意思,更知道誰的言辭間要是辱及皇室,一旦被他人揭發(fā),不論所言真假,都會被官府抓起來砍頭。

  如今竟有人如此公然給皇帝論罪,還堂而皇之地畫在城門上,并且做下這些行徑的人還全都是官差!

  望著城門沉寂了片刻,有兩三個上了年紀(jì)的人突然指著在場的官員罵了起來,幾個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也神情激憤地爭相出言叱責(zé)。罵聲四起,百姓們相繼回過神來,全都跟著開始破口大罵。

  眼看群情洶涌,又無端端沾上了大不敬的罪名,馬縣丞的臉都嚇得青了,急忙回身問轎中的人,“大大大人…這、這是怎么回事?”

  縣令大人不顧百姓的怒罵,也沒有回答他,而是吩咐留在轎旁的幾名官差做三件事。

  這幾個官差聽了縣令命令他們做的事,比方才劃朱漆的那八個同僚更加迷惑和躊躇,但衙內(nèi)眾人向來以縣令馬首是瞻,沒有半點違抗,又架不住威逼利誘,只好依令行事。

  第一件,是將那一整箱碎金用麻繩綁在了縣令所要的兩匹馬的其中一匹馬背上。

  第二件,驅(qū)開人群,留出一條狹窄的通道,讓轎夫把縣令的轎子抬出人群的包圍之外,然后把兩匹馬也拉到了轎旁。

  此時,縣令的轎子停在城外的行道上,轎旁有兩匹馬,一匹背上還有一箱子的財物,背后是荒郊。

  有腦袋靈光的人一眼就瞧出場面不對勁,立刻尖聲叫了出來,“他想逃!狗官想攜金私逃?。〈蠹也灰屗?,抓住他!”

  人群中有數(shù)人聞聲而動,急急地沖向縣令的轎子。

  官差們忽然打開了馬背上的箱子,把一捧箱內(nèi)的碎金往奔來的數(shù)人拋去,齊聲大喊,“這是縣令大人賞給你們的!”

  一粒碎金瞬時間彈落到靴前,領(lǐng)頭奔出的幾人霍然止步,愣了一下,匆忙俯身將近旁的碎金一一撿了起來。

  不等官差揚手將第二捧碎金拋出,百姓們已全都蜂擁而上,豁出一切般地奔上前,搶奪著地上的碎金。

  箱內(nèi)的碎金一捧一捧地落地,除了衣飾富貴的寥寥幾人之外,城門口的所有百姓前赴后繼地向地面撲去,你爭我奪。就在眾人搶得昏天黑地的時候,轎子里突然間飛出一大團黑影,躍到了馬背之上。

  滿心困惑的官差們無法管束已經(jīng)徹底失控的眾人,正無奈地將視線移開,立時注意到了忽然從轎中飛出的影子。他們定睛一看,一個蒙著面的黑衣人騎著馬,用一只手臂挾住縣令,接著一掌將縣令拍昏。

  “繼續(xù)拋?!?p>  黑衣人掐住了縣令的后頸,拋碎金的幾名官差不敢停手,其余的官差連忙盡力地?fù)荛_人群,想要將那名將縣令抓在手里的賊人圍起來,哄搶碎金的眾多百姓卻把前路擋得密不透風(fēng),寸步難行。

  箱子里的碎金很快就已拋出了大半,官差們卻還沒能夠擠出人潮。黑衣人揮手示意拋金的官差住手,再向后退開,然后縱馬近前拉住負(fù)著箱子那匹馬的韁繩,帶著昏迷的縣令朝離城的方向馳去。

  不再有碎金拋向人群,轉(zhuǎn)眼腳下就再也看不見半點發(fā)亮的金色,連地面上的灰塵也已被摸得干干凈凈,眾人才抬頭,無比失望地看著兩匹馬馱著縣令和碎金遠(yuǎn)去。

  隨著百姓漸漸散去,官差們終于從密集得喘不過氣來的人潮中擠出。

  但人和馬早已消失了蹤影。

  官差們只好聚成一團,惶惶不安地準(zhǔn)備商討眼下到底該怎么辦,卻突然聽見一個還沒進城門的男人在不遠(yuǎn)處發(fā)出歡呼,“哈哈哈,這些都是我的了!”

  有兩個男人立刻從背后撲上前拉扯那人的手臂,似乎想要搶走他手中的東西,口里叫著,“我先看到的!”

  “我先、我先!”

  兩名官差連忙上前將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分開,“干什么,干什么!官差就在這里你們還敢鬧事!”

  最先歡呼的男人把手緊攥成拳頭,護在胸前,激動地大叫,“是我先撿到的!是我的!大人,他們在搶我的東西!”

  一名官差奇怪地問,“是碎金么?難道你在這里也撿到了碎金?給我看看?!?p>  男人默默退了退,把拳頭向胸口攏了攏,臉上有狐疑之色,顯然在擔(dān)心官差要趁機吞掉他拼命保住的金子。

  “這里真的有碎金!”另一個官差往前奔了好幾步,低頭瞧瞧,發(fā)出驚呼,跟著又奔出幾步,再停下查看,連續(xù)奔到十?dāng)?shù)丈之外,才沖同僚揮手吶喊,“快來啊,有辦法找回縣令了!蹄印經(jīng)過的地方都有掉落的碎金!”

  “對啊,我們只要跟著碎金,就能追上賊人了!”

  “快、我們快追!”

  跟上來的眾官差一發(fā)現(xiàn)這唯一的一條線索,都迫不及待地邁開了腿,想要趕緊追上去。

  “等一下,你們沒有腦子的么!”馬縣丞連忙呵斥匆忙奔出的官差們,“人家四條腿,你們兩只腳能跟得上?還不去縣衙牽馬!”

  官差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回了縣衙,還沒來得喘口氣,就在衙內(nèi)湊齊了五十多個人頭,立即馳馬循著零星散落在地的碎金追去。

  倒不是對縣令有什么多深厚的敬重或感情,他們只不過是知道若不把這位正主找回來,今日當(dāng)眾犯下的這大不敬罪名就要全由他們這些人來扛了。

  出城不到十里,眾官差就看見一匹馬垂著頭在路邊吃草,很像是被黑衣人騎走的那一匹,驚疑不已,凝目望過去,馬蹄旁還倒著一個身穿官府的人。

  仔細(xì)辨識著那人的面目,眾官差只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怎么也想不通賊人竟然會就這樣把人質(zhì)棄置在了道旁,連忙伸手把縣令搖醒。

  縣令剛睜開眼睛,張口就問,“蒙面的賊人呢?抓住沒有?”

  “還沒有…”

  縣令雙眼圓瞪,怒聲喝斥,“一群飯桶,還不快追!不抓到賊人,就是整個縣衙的罪過,到時候個個人頭不保!”

  眾官差聽得心膽一顫,晃眼看見前方的道上依然有眩目的金色,急急揮鞭催馬疾馳。

  行出了二三里,大道上卻忽然沒有了半粒碎金。官差們只好原路返回,倒退了一小截路,才在大道外的一條進山小道再次見到了蹄印,和金色的光芒。

  眾官差急忙跟著沿途的碎金繼續(xù)往山里追去。

  只顧著找尋掉落在地上的金芒,一隊人馬在山中越行越深,不知不覺間離返城的行道越來越遠(yuǎn)。

  察覺已經(jīng)身處山林深處,官差們都感到了一陣恐懼,開始擔(dān)憂賊人并非獨自一人,而是在這里有個巢穴。若是闖進了一幫山賊的賊窩,他們這一小隊人馬,完全只能任人宰割。

  每個官差的心此刻都在打鼓似地亂跳,盼著其他人先開口說退后。

  忽然,有人狂揮手臂,低低地呲了一聲,把手放在唇前,示意所有人不要出聲,然后指向側(cè)首的樹叢。

  三丈外的樹叢中,露出了一片與草樹截然不同的顏色。有小半面都浮在綠影的頂端,似乎被人抱在懷中,隨著呼吸微微有些起伏——是裝碎金的那個箱子。

  眾官差不敢發(fā)出半點響動,悄悄地下了馬,分派好各人的位置之后,小心翼翼地向那片樹叢圍了上去。

  數(shù)十人圍出的大圈迅速將樹叢中的人徹底地包圍起來,有人大呼“捕!”,官差們立刻向箱子所在的地方?jīng)_去。

  當(dāng)先躍出去的那個官差幾乎在同一瞬間又跳了回來,一邊叫,一邊狂奔,

  “他娘的,快跑啊,好大一頭野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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