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撼地的劍氣從頭頂橫掃而過,一股近乎死亡與絕望的寒意涌至心底,那是凡人不可抵擋的力量。
身后的人猶如草芥一般,面對著怒號的狂風,連抬頭的機會都沒有,一一倒下。
滾燙的鮮血霎時拋灑于半空之中,飛濺到潔凈的衣冠上,慘白的臉頰邊,像是女子大片大片的緋紅淚痕,妖冶而刺目。
彭定就這么跪在那里,全身的血都冷了,口齒顫動,兩眼直直地瞪著前方,仿佛是被抽走了魂魄。
莊內(nèi)余下的諸人已盡數(shù)趕來,惶急地奔近這個前后十丈之內(nèi)唯一還活著的人,彭定的眼里卻似乎什么都看不見,沒有半點光芒,唯有消散不去的驚恐。
那道怵目驚心的劍光轉(zhuǎn)眼間奔襲至前院中央,所過之處一片腥紅。
空氣中漫布著血和冷的味道,幾乎令每個還在呼吸的人都生出一股沉重的窒息感。
擋在眼前的一切阻礙在彈指間被盡數(shù)摧滅,陸夜侯陡然瞥見陸泓的衣角浸在血泊中,心口猛地一緊,接著又是一痛。
轉(zhuǎn)眼掃過另一片灼目的血色,倒在不遠處的那群莊丁,那些同樣自小長于云涯山莊的孩子們居然也會像是蟲豸一樣任人宰割,死得像是草木一樣無依無憑,陸夜侯只覺得心中驚怒難抑,劍氣更是凌厲駭人。
僅剩的十來名士兵零散在各處,早已被嚇破了膽,面色烏青,手足又麻又鈍,瑟縮的身子如同拉壞的弓一般,與陸夜侯的距離保持在好幾丈之外。
望著老人似有烈焰燃燒的瞳孔,竭力想要邁開仿佛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的雙腿,而劍光毫不留情的直飛過來。
眼看殘存的兵士接二連三倒下,突然有一股異樣的感覺在陸庭芝的心中狂涌,他急忙喊了出來,“爺爺,當心!”
聽見陸庭芝的喊聲,陸夜侯手里的動作緩了一緩,心中一凜,猛地抬頭,凝聚了目光。
頃刻間,鋪天蓋地的箭頭已到了眼前,陸夜侯提起七星庸離,只是輕描淡寫的一抬手,數(shù)百支弩箭于空中被絞斷。
就在漫天的殘箭中,卻有一支箭竟毫無阻滯的貫穿了七星庸離劍的劍身,夾帶著綻裂開來的鋒刃深深透進陸夜侯的肩胛!
血水從老人的肩膀一縷縷劃下,順著斷裂的長劍尖頭,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廊下的每個人都睜大了驚駭?shù)碾p目,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最可怕的噩夢,也夢不到這樣的一幕。
陸庭芝的胸膛像是被什么滿滿堵住了,叫不出來,喊不出來,恍惚間整個天地都變得失去光采。
無敵于天下的傳奇破碎了!
鉆心的劇痛頓時帶走了臂間的所有力量,整條手臂就像被人抽去了筋脈,不再屬于自己,就連小拇指也難以彎曲。陸夜侯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帶著滿腔的驚異與怨憤,依然盡力抓著那柄只剩下半截的絕世利刃。
利箭透肩而過的一瞬,陸夜侯才發(fā)現(xiàn)那些不知什么時候伏在墻頭的兵士,手里都舉著銀色的弓弩。
那些持弩的兵士之中,唯獨有個男人單臂握著一把赤色的大弓,雙眼凝視著陸夜侯,眼里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臉上沒有半點欣喜之色,似乎在為箭頭穿透的不是他的胸口而感到失望。
為了暗算這個劍術(shù)超絕的老人,方才那陣密不透風的箭網(wǎng),連余下的幾名兵士也都沒有放過,被當場射殺。
想不到激蕩縱橫的劍風令原本瞄準老人心口的箭頭偏離了幾分,百般部署,蟄伏多時,還是沒能即刻取了老人的性命。
握弓的人不由悄悄握緊了拳頭,心內(nèi)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還有難言的恥辱。
陸夜侯看了一眼肩胛上那一小截沒能沒入血肉的箭尾,與其余的箭在外觀上并無明顯差別,但他清楚,它與那些普通的弩箭絕不是一樣的。
它是混藏在成百上千的冷箭里,一記令人措不及防的殺招!
竟能在一瞬間摧裂七星庸離,這支到底是什么箭?
持弩的兵士們早已開始重新填裝著手里的弩箭,陸夜侯的背影卻仍然一動不動的佇立在原地,被血水裹住的整條手臂不斷劇烈發(fā)顫。
心內(nèi)焦急萬分,陸庭芝終于叫出聲來,“爺爺!爺爺,快躲開??!”
“莊主!莊主!”幾個婢女和莊丁也大聲驚呼。
但陸夜侯恍若未聞,就連發(fā)絲也絲毫未動。
一邊大喊著,一邊邁步奔去,陸庭芝被急趕上來的元希與皇甫萱緊緊拉住,“別去!陸大哥!太危險了,別去…”
“你們放開我!拉我干什么,我要到爺爺身邊…放開我?。 ?p> “冷靜下來,庭芝,你不能過去!”與陸嚴一同趕到的宋玄一在身后斷然低喝。
“是?。£懘蟾?,你冷靜一點…”
“放開我,放開我!爺爺、爺爺快躲?。∥kU!”陸庭芝大喊著,努力掙脫元希和皇甫萱的手,手腕卻立刻被一只手掌一把抓住。
那人顯然用上了勁,捏得他腕骨生疼。
耳旁一個蒼老的聲音低叱,“你去干什么!你根本幫不上忙…只會令莊主分心,痛心!”
“躲?能往哪里躲?”等陸庭芝愕然回頭,陸嚴繼續(xù)說了下去,話音里分明含著一縷悲憤的哭腔,“他可是陸夜侯啊,七星庸離的主人…沒有用的,莊主絕不會逃的!就是天崩地裂,陸家的人也絕不會逃!”
就是天崩地裂,也決不會逃…陸庭芝頓然停止了掙扎,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什么人狠力揪緊,又丟進了無底的雪窟之中。
爺爺不會逃的。他陡然間明白,那是誰也無法改變的。爺爺?shù)尿湴?,同他的良心一樣,都是至死無可動搖的信念——
寧愿死,也要捍衛(wèi)的東西!
弩箭再次對準了陸夜侯,兵士的動作沒有半分遲疑,密密麻麻的冷箭瞬間如集雨般射出。
驚叫聲倏起。
一個人影在電光火石間閃身到了陸夜侯的跟前,一陣劍光舞動,無數(shù)的箭頭與箭桿霎時掉落滿地。
眼角的余光一瞥,華子勛捂著腹部的傷口,和良冶緩步退向了莊門,陸雋安才轉(zhuǎn)過頭望遍四周的墻檐。
大概數(shù)了一下,有將近四十把銀弩對準了他與陸夜侯。
這種銀弩,操作便宜,弩箭射出的威力在尋常箭手之上,并且在瞬息之間竟能連射出數(shù)支弩箭,實在是非同小可。數(shù)十人的小隊,只要有這樣的銀弩,就可以抵得上千百人的軍隊。
陸雋安皺緊眉頭,心中并沒有驚懼,只充滿了疑惑和憤怒,如此不一般的武器,還有這些訓練有素的兵士,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又是什么人派來的?為什么會這樣心狠手辣,要殺盡云涯山莊的人?
馬太守一家,還有周都尉都和云涯山莊來往頻密,同他交情頗深,絕無可能突然下這樣的殺手,這些人也絕不會是鹿州當?shù)氐谋俊?p> 弩箭又一次填裝完畢,箭頭閃動著灼灼的寒光,卻遲遲沒有再射出。
想必這些持弩的兵士也很明白,若只是正大光明的攻擊,根本無法輕易傷到他們。
否則,剛才也不會暗施冷箭。
廊下的所有人在這時候,終于都微微松了一口氣。
“陸夜侯!”忽然,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廊下的諸人回頭,胡易陰惻惻的笑著,手中的尖刀抵在了嬌嫩的頸項前,“陸夜侯,我問你,你還要不要這個孫女!”
“爺爺…”陸明湘驚慌的發(fā)出低呼,卻無法動彈,只要稍微一動,鋒銳的刀刃就會切開頸前的肌膚。
陸雋安怒目大喝,“混蛋,快放開湘兒!”
“惡賊,放開小姐!”
“別動!誰都不要動!要是誰再動一下,我可就不保證拿得穩(wěn)這刀了!如此美麗的一張臉,就這樣被割破了喉嚨該多可惜啊…”
所有的聲音都霍然安靜了。咬破了嘴唇,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胡易大搖大擺地帶著陸明湘穿過身旁。
出了回廊,面對陸夜侯和陸雋安二人,胡易不敢再大意,離他們至少十步有余,后背緊鄰著石墻,慢慢前移。
“把劍放下!”腳步不停,胡易把刀鍔輕輕的往內(nèi)一帶,霎時在雪白的肌膚上劃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我說把劍放下!聽到?jīng)]有,你們想讓她死么!”
望著陸夜侯染血的衣袍,還有倒在遠處的陸泓,陸明湘拼命咬著發(fā)顫的嘴角,微揚著頭,不讓淚水從眼角滑下。
不可以,不可以表現(xiàn)出半點窩囊的樣子!這些人傷了爺爺,害了爹,絕不能向他們示弱!
“我數(shù)三聲!”胡易大笑著,毫無停頓地高聲數(shù)了出來,“一…”
斷劍霎時從老人無力的手中滑落。
帶血的殘劍落地,陸明湘的淚水再也無法遏止。
陸雋安凝視著滿臉淚水的陸明湘,清清楚楚的看見那張臉上布滿了從未有過的恐懼,明亮的雙眼中也只剩下難以形容的驚慌與無措。
“不…安哥哥…不要…”她哭喊著。
“二!”
每個人的心都猛地一陣抽緊,耳中只剩下少女的哭聲。
“不…別…別管湘兒了…不…”
那是自小就受盡云涯山莊眾人寵愛的大小姐啊!
那個總是讓他無可奈何,卻永遠無法當真動氣的小湘兒。
她的安哥哥,又幾時曾違背過她的意思?
陸雋安笑了笑,松開了握劍的手掌。
“湘兒,這一次不能再依著你了…”
“哐啷”一聲巨響,銅劍落地的一剎那,利箭從四面八方向陸雋安射來。
“不!…不!”陸明湘尖聲大叫,眼前倏地一片漆黑。
用身軀掩住陸夜侯,陸雋安手中劍氣橫飛,還是有幾支箭頭扎進了他的身體。
“好笑,實在好笑!”胡易突然放聲狂笑,“枉稱什么“人間風雨聽神逸,天下劍道問云涯”,說得多好聽啊,原來一家子居然個個都是蠢貨!也不用腦子想想,難道你們以為你們都死了以后,她還活得了么?”
笑聲未歇,極盡得意的神情還留在胡易的面上,一把劍卻從他的喉嚨直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