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池塘邊的長廊走去,一路嗅著陣陣香風(fēng),很快來到一座水榭之前。
水榭里外參差的站了好些人,當(dāng)中明明擺了一個大圓桌,桌旁的座椅卻全都空著。
還沒等走近,眾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聚向來者。
“爺爺!”
“爹。”
一時間,有好幾個聲音叫了出來。
一個明艷嬌美的少女率先向他們奔近,笑盈盈地挽住了陸夜侯的臂膀,并耳語了幾句,神態(tài)無比自然和親昵。
陸庭芝不禁吃了一驚,偷偷看了看陸夜侯的臉色。
出乎意料的是,陸夜侯沒有任何的不悅,反而大笑著攜了少女向前。
跟著又有幾人爭相迎上來行禮,其中兩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陸庭芝認(rèn)出是初次入莊那日曾見過的陸雋怡和陸雋寧兩兄弟。
另外五人雖然沒有見過,但其中的三個男人與雋怡,雋寧兩兄弟面目間依稀有幾分相似。
一個中年人神情嚴(yán)肅,舉止端重,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另一個蓄著短髯,眉鋒銳利,棱角盡顯,酷肖陸夜侯,身側(cè)的女人姿顏秀麗,手中還牽著一個步伐蹣跚的童兒;還有一個年紀(jì)稍輕,目光機敏,顧盼之間隱約有驕矜之意,卻狀貌恭順地扶著一個滿臉病容的婦人。
靠在陸夜侯身畔的少女扮了個鬼臉逗那童兒,與恭恭敬敬的眾人相比,顯得更加放肆。
陸夜侯淡淡的瞥過眾人,微笑的瞧向立在宋玄一身旁的凌天衡,“凌少俠,多謝你救回老夫的孫兒?!?p> 聽了這話,眾人頓時一陣疑惑。
陸庭芝在陸夜侯的身子背后,低著眼睛,也感覺到了數(shù)道眼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這些從未會過面的家人會怎樣看他,一念及此,只盼眾人趕緊移開視線,更別說對他們微笑示好,心中說不出的緊張不安,只好轉(zhuǎn)頭看向凌天衡。
凌天衡抱了抱拳,“前輩與陸兄弟救下師父方乃大恩,前輩不必言謝。”
陸夜侯對凌天衡和宋玄一頷首一笑,眼中頗有贊許之色,又像是替宋玄一有這樣得力的傳人而感到欣然。
眼光一動,陸夜侯瞥見與他們站在一起的顧少昂,見他一身樸素簡潔的打扮卻如玉自瑩,風(fēng)度翩然,但腦中又對此人全無印象,不由問道,“這位小兄弟是何人?”
顧少昂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回答,“晚輩顧少昂,向陸老前輩問安?!?p> 唯恐顧少昂受到半點怠慢,陸庭芝連忙接口,“爺爺,顧大哥是我的結(jié)義兄長,他是那日前來救宋老前輩的蒙面義士,也兩次三番救過我的性命。”
既能仗義行俠,又全然不像一般的武夫粗魯無識,相貌俊秀得像是熟讀經(jīng)籍的溫雅書生,卻沒有半點讀書人的拘泥之氣,舉措大方得體,進(jìn)退有禮。凝目瞧著顧少昂,陸夜侯點了點頭,不禁在心內(nèi)暗贊——此子形質(zhì)超群,絕非等閑之輩,若心有所求,他日定能崢嶸頭角。
同時,陸夜侯的臉色也沉了下去,心里莫名添了些許憂慮——自家兒孫竟沒一個可以與此子相提并論。
這么多年以來,陸夜侯幾乎從未擔(dān)心過這個問題。長子陸沾死后,對后人的一切寄望更加冷淡了下來。
當(dāng)年他并未需要過別人過多操心,全憑自己的努力,才有今日的成績,自然以為旁人的敦促無足輕重。何況萬事最首要的一點是資質(zhì),不管這些孩子再怎么苦練,也始終難以趕上當(dāng)年的自己,又何必強求?
但不知道為什么,直到此刻,陸夜侯才感到心底隱隱生出了一縷不安。
而陸夜侯身旁的少女已審視陸庭芝了好幾眼,瞪大了明媚的雙眼,驚訝地問,“爺爺?喂,你是什么人,哪里來的,怎么叫爺爺作爺爺?”
面對少女兇巴巴,近乎質(zhì)問的口氣,微含敵意的眼神,陸庭芝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是…”
“湘兒,要叫兄長。”陸夜侯把陸庭芝拉近身邊,眼睛掃過在場每個姓陸的人,“這是你們?nèi)宓倪z子,名叫庭芝?!?p> 這話擲地有聲,眾人聽了更是震驚不已。莊中上下誰不知道當(dāng)年莊主的幼子被莊主狠心地攆出了山莊,多年來杳無音信,幾乎所有人都已忘了他的存在,想到不到如今他的兒子竟會突然出現(xiàn)。
陸泓愕然問道,“爹,三弟他…”
“他已過世了。”陸夜侯的面色不變,強硬的口吻卻隱隱有些哀憫,“這孩子吃了很多苦頭,今后你們要待他好一點,知道么?”
“是!”眾兒孫都唯唯諾諾的應(yīng)了一聲。
陸夜侯攜起陸庭芝的手,指著那滿臉病容的婦人,“你大伯父亡故多時了,這位是你的大伯母?!痹僦赶蛄糁眺椎哪腥?,和他身畔的女人,以及那個孩童,“他是你大伯父的長子,雋安。這是雋安的妻子,他們的孩子廉兒?!苯又种赶蚍鲋D的男人,“這是你大伯父的二子,雋康?!?p> 陸夜侯又分別指了指陸泓,陸雋怡,陸雋寧,“這是你二伯父,他的兩個兒子,雋怡,雋寧。
最后是身旁的少女,“她是你二伯父的愛女明湘?!?p> 陸庭芝一邊聽,一邊不斷點頭,向他們一一行禮問好。
陸雋安拍了拍陸庭芝的臂膀,熱切的笑道,“庭弟,歡迎你回家!”
陸泓看陸庭芝笑得靦腆,似乎不善言談,也過來伸手拉著陸庭芝,笑容可掬,“庭芝,以后但有所需,盡管告訴二伯,千萬不可見外?!?p> 注視著簇成一團(tuán)的眾兒孫,陸夜侯的臉上并沒有笑容,似乎方才的憂慮還留在心頭。沉吟良久,他忽然朗聲道,“老夫有個提議,過來聽著。你們幾個久在庇蔭之下,從不知天高地厚,更沒有面對過真正的殺場,今日正是大好機會,讓你們知道山外有山,見識何為英雄俊才。凌少俠,顧少俠,你們就替老夫考??夹_@幾個孩兒吧?!?p> 在場的人聞言又是一怔。
陸庭芝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陸夜侯是要凌天衡和顧少昂與他的兒孫比武,輕聲說了一句,“爺爺,大哥的武功已經(jīng)被惡人廢了?!?p> “可惜,那只有請凌少俠一展身手了。
“不敢?!?p> 陸夜侯皺了皺眉,“難道這幾個不成器的孩子不配凌少俠動手指教?”
凌天衡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宋玄一,答道,“遵命?!?p> 宋玄一卻攔住了正要抱劍上前的凌天衡,“夜侯,切磋之間有時難免手快,傷到誰都不好,不如用木劍吧。”
“但木劍易折?!?p> “你想讓這些孩子們開闊見識,又不是為了爭什么勝負(fù),正是比招不比力。否則,一交手木劍就斷了,再多的木劍也不夠他們用。我看還是額外加一條規(guī)矩,誰要是先令對方的木劍斷折,也算是敗了。夜侯,你覺得怎么樣?”
陸夜侯面色稍霽,點頭,“也好?!?p> 陸嚴(yán)立刻吩咐陸平找了幾把木劍過來。
“雋安,去吧?!?p> 眾人也一同起身,看著陸雋安和凌天衡來到亭臺之外的空地,相對而立。
陸雋安把木劍平舉,“凌兄,請?!?p> 凌天衡不答話,只是點了點頭。
兩人相互示意之后,凌天衡還是保持著抱劍的姿勢,久久不動。
陸雋安也只好跟著凌天衡一動不動,與他默默對峙著。在心里已然倒數(shù)了十?dāng)?shù)下,漸漸感覺仿佛有越來越多的飛蟲在身邊環(huán)伺,脊背搔癢,終于按耐不住。
腳步一動,陸雋安手中的木劍跟著直刺而出。
陸雋安的劍術(shù)算得上陸家第三代的第一人,但學(xué)劍以來,除了給二叔喂招,不斷教授并擊敗弟弟們,偶然出手收拾過幾個無賴游俠兒,還從未正式與劍術(shù)高手對過招。
聽說凌天衡的劍法同樣以快著稱,但偏于迅烈,而神逸劍法輕靈翔動,兩者之間,又是極為相似,又是截然不同。
就算陸夜侯不提出來,陸雋安也早就生出了找個機會與凌天衡比試一番的念頭。
他已迫不及待想要領(lǐng)教凌天衡的劍法,想要知道什么才是另一種“快”?
每個人的耳中都聽到了木劍以極快速度穿透風(fēng)墻的呼嘯之聲,然后看見木劍以一種難以阻擋的軌跡劃去,陸夜侯微微一笑,心想陸雋安能知道以裂電一式以作起手,還算明智。
凌天衡沉著地?fù)]手,身形跟著向后飛快挪移。
木劍輕輕擊在一起,又交錯開去。
陸雋安雖然才使出一招,那一招也還并未達(dá)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凌天衡已經(jīng)感到神逸劍法的確精妙絕倫,不容小覷。
但若不是顧忌著這把易折的木劍,凌天衡決不會后退半步。
又要擊敗對手,又要保證對手的武器不會受損,在這樣的比試中想要取勝,似乎比他從前任何一次對戰(zhàn)都更困難。
木劍又從眼前橫撩而過,陸雋安已經(jīng)換招,長臂舒展,像是踏歌歡行的旅人,向虛空劃出無數(shù)道圓月。
凌天衡仗著身法奇快,只以劍尖觸及陸雋安的木劍,把陸雋安的劍尖當(dāng)作了劍靶,輕巧地避過了數(shù)招。
一邊閃避回?fù)?,一邊留意著陸雋安出劍的動作,很快凌天衡就看出有什么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