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一千兩百歲,母親已經(jīng)去世四百一十二個年頭。母親的忌日剛過去沒多久,無量宮迎來了新的女主人。雖然事先已經(jīng)聽到了消息,可東秀仍舊覺得晴天霹靂。
母親去世后他還可以安慰自己還有父親,父親迎娶了新的妻子,他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孤兒。
這種感覺在繼母生了妹妹后,更加強烈。
所以他處處和繼母作對,大家越是夸她好,他越是嫌棄她。父親越是護著她,他越是厭煩她。討厭繼母,自然順帶著討厭上了那個小屁孩。
他叫東秀,父親就給她取名南黎。
秀字取自他母親的名諱,黎字取自她母親的名諱。
父親和繼母很愛南黎,繼母喜歡南黎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父親對南黎的那種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寵愛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南黎的存在似乎是在提醒東秀,他過往所有的幸福都是過眼云煙,他再也不是那個被父母親呵護的孩子了。
隨著南黎的長大,東秀對她的討厭比厭惡繼母更甚。
可不知怎么的,南黎卻對他親近地很。
他上午才丟了個蛤蟆把南黎嚇得魂飛魄散,下午小姑娘就跟忘記了一樣繼續(xù)纏著他。
他前幾天才在她的碗里下了瀉藥,害她拉的虛脫,她卻仍敢接他的給的零嘴。
他的父親口口聲聲罵他逆子,整個無量宮似乎都默認(rèn)了他是個惡魔少年,偏偏南黎為他求情,說哥哥不是故意的。
其實他就是故意的。
南黎像一抹光,天長日久,溫暖著東秀的心。
但他鉆牛角尖已久,威嚇南黎、嘲弄南黎,對她冷眼相向似乎已經(jīng)成了一種本能。
直到因為他的緣故,南黎臥床不起。
那天他和往常一樣跟伙伴們約好了出去玩,跟屁蟲南黎又跟了上來。
他一時興起準(zhǔn)備捉弄下南黎,便故意把南黎帶到了一處荒舊的魔族遺跡。
遺跡在地下,已經(jīng)不知道被多少仙家翻找過,寶貝早就沒了,可里頭的斷壁殘垣卻稀奇地很,各種恐怖的骷髏、鬼怪栩栩如生,堪稱整人最佳場所。
東秀走得很快,南黎很害怕,周圍的一切都那么恐怖,她跟在后面跑,跑得太急,一不留心就摔倒了。
“哥哥。”南黎眼里醞滿了淚,可憐兮兮地喚他。
東秀不耐煩地回頭斥責(zé)她,“又怎么了?快點起來?!?p> 南黎吸了兩下鼻子,她抿著嘴,倔強地仰著臉不讓眼淚掉下來,因為知道哥哥不喜歡。
她用手撐著地面,試了兩次仍舊起不來。
她歉疚地說:“哥哥對不起,我好痛,我站不起來?!?p> 東秀皺著眉,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與嫌棄。
“裝什么裝?”他上前直接扯住了南黎的胳膊,南黎只是個半大的小姑娘,東秀輕而易舉地把她提了起來。
東秀看著南黎,冷呵道:“站好了?!?p> 南黎垂著眼看了下自己的雙腿,它們軟軟地拖在地上,讓她使不上力氣。她的面色蒼白,卻仍舊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她不能哭,如果哭了爹爹會罵哥哥,哥哥不喜歡被爹爹罵,所以她要做一個堅強的妹妹。
“哥哥,我真的站不起來。對不起,我好痛,我站不起來?!?p> 南黎又吸了下鼻子,委屈地一抽一抽地,像極了一個小可憐。
南黎不會說謊,東秀的心有那么片刻的心軟,這種心軟讓他很想問下南黎究竟怎么了。
可他到底沒說出口。
他松開了南黎的手,讓她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東秀煩躁地說:“你在這等著,我去找侍衛(wèi)過來帶你回去?!?p> 他們來時是跟了侍衛(wèi)的,只是為了捉弄南黎,東秀讓侍衛(wèi)守在了外面。
“哥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怕?!睖I水順著南黎的臉頰流下,她趴在地上想抓住東秀的衣擺,終究沒有抓住。
“哥哥,哥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丟下我……”
東秀不知道南黎是怎么在里頭度過的,等他帶著侍衛(wèi)回來時,她已經(jīng)暈了過去。
回到無量宮的時候,毫不意外地,他又被父親罵了一通。
“不過是摔了一跤,至于嗎?”東秀頂嘴。
“啪!”那個他稱之為父親的人甩出了一巴掌,打得東秀摔倒在地。東秀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仇恨在眼里蔓延。
父親還想踢幾腳,被繼母攔住了。
繼母只是攔住了他的身體,卻攔不住他的嘴。
“你這個孽障。她是你親妹妹,你怎么這么狠心對她。今天是你的生辰,南黎為了給你慶生,求著我讓她跟你出去。她興沖沖地陪你玩,只想讓你開心,你竟然害她,你這是想害死她。”
繼母泣不成聲,老父垂淚。
東秀小聲狡辯:“只是摔了一跤,哪會有多嚴(yán)重?!?p> “回稟宮主、夫人,小姐的性命保住了,只是她的腿?!贝蠓驘o奈地?fù)u了搖頭:“她先天有疾,被遺跡的魔氣引動,魔氣已經(jīng)沁入骨髓,那雙腿,恕老夫無能為力?!?p> 東秀的喃喃之語被現(xiàn)實打擊地支離破碎。
那一天是他一千八百歲的生辰,南黎才五百二十三歲,她卻成了個雙腿殘疾的廢人。
一輩子很長,她將帶著這樣的一雙腿過一輩子。
東秀在南黎床頭泣不成聲。
南黎反而安慰他:“哥哥,你別哭,爹爹說給我做個輪椅,有了輪椅我還是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玩。只是,我再也跑不快了,哥哥你要等等我?!?p> 南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她天真的笑容像極了嘲諷,深深地刺痛著東秀的心。
東秀猛地抱住了南黎,他的聲音喑?。骸皬慕褚院蟾绺缭僖膊浑x開你了,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就是你的輪椅,是你的拐杖。我哪里都不走,我永遠陪著你。”
東秀時常會想,若非自己太過自私太過任性太過狠心,若他在南黎摔倒時及時地帶她回?zé)o量宮就醫(yī),若是南黎沒有在地上趟了許久,是否她的腿就能保住。
東秀陷入無邊的自責(zé)中,這種自責(zé)讓他一夜間長大了。
一輩子很長,他要還債。
他跪在繼母的面前,不求她的原諒,只希望繼母打他罵他消消氣。
可繼母也沒有責(zé)怪他,她將東秀扶起來跟他說:“南黎也算因禍得福了,她之前一直盼著你喜歡她,你能接受她,她很開心。她昨晚跟我說你喊她妹妹了,她說她覺得自己從沒那么開心過?!?p> 東秀再次鼻子一酸,一輩子很長,他一定會一定會對南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