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殿的位置很好,眾峰成拱月之勢圍繞著斂月峰,比映月殿低了那么些許,從殿前的石階向前方望去,若是在白天一片銀光閃閃的雪梅湖在太陽下下熠熠生輝,若是午后雪梅湖映著晚霞紅火顏色,又是另一番美景。
被隨心稱作“笨蛋”的梓玉仙尊此時正坐在映月殿殿前清涼如水的臺階上。
月光如水般傾瀉在斂月峰上,亦傾瀉在梓玉身上,他一條腿曲著,身體放松地倚在臺階上,暗黑色的袍子鋪了一地,看起來一派風流。
而此刻,七彩水幕光華流光不減,果果睡后,梓玉喜歡用這半晌清閑的時光,欣賞皎皎月色。
梓玉喜歡月亮,兩百零七峰,他唯獨挑了這一座安身,又取了斂月峰、映月殿的名字可見一斑。
或許是月色太朦朧,月亮在梓玉眼里,卻沒能入了他的心。
心微亂。
他乃昆山仙胎,自誕生之日起便聰慧過人,修行路上一路順遂,區(qū)區(qū)兩萬七千歲便榮升上仙,參加仙魔爭戰(zhàn)多次,立大功,不足五萬歲加封仙尊。而上次仙魔之戰(zhàn)后,他被魔君所傷,本不是多重的傷,卻讓他的修為一路倒退。
翻遍天界典籍,終于讓他找到了原因。
傳說盤古開天辟地之后,父神伏羲在天界造神,點化周遭兩千三百類可點化之物。兩千三百類天神,有龍鳳鸞狐天生得造化眷顧者,也有浮游塵土等運氣出眾者。慢慢地,眾神間的差距拉開了。
一開始伏羲以為是各族天賦使然,后來才明白那些沒落神族乃天生有缺。
而后漫長的歲月里天地失衡,為維護天地平衡,女媧造人、神農(nóng)造獸,他們向伏羲請教了造神的經(jīng)驗。人族和獸族被造出時,那層生來的缺憾已經(jīng)被彌補。
萬物有靈,造化神奇。
他因天生石胎,心無雜念一片赤誠而修行順遂。卻因石胎有缺,遭此一劫。這一劫像極了上仙飛升渡劫失敗,他的修為一點點散歸天地,左右不過萬年時間,他就會魂飛魄散。
或許是之前太過強大,也或許是仙緣太差,他身上發(fā)生這種事,沒誰想得到,也沒誰幫得上忙。
成也石胎,敗也石胎。明白這層因果后,梓玉已然放棄。他閑來無事看書下棋種花弄草,除了日漸消散的修為,日子過得和原先沒什么兩樣。
直到偶然中翻到一本上古神祗的筆記。
寫這本筆記的神,就是個天生有缺的。大限將到,他漫無目的地在人界游玩,接觸的人族多了,他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缺憾正在被彌補。
他最后仍然沒能逃脫身歸混沌的命運,但臨死前他將自己的體悟寫了下來。
凡人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盛陰共八苦,八苦鍛心,或可補全缺陷。
而體味八苦的最好辦法,莫過于轉生做人。
上古眾神死的死,沒的沒,天生有缺這四個字早被湮沒在歷史的塵埃里。像他這么走運以有缺之體修成上仙的仙家,估計滿天神佛也只有這一份。
筆記有沒有用,梓玉不知。
但不妨一試。
五百年前,他合上筆記后便封了記憶下到凡間,凡人性命匆匆不過百載,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他還有七千五百年,不信試不出來。
直到三百年前的那一世,他轉生為南國的九殿下夜離之。夜離之身死后,梓玉重拾記憶,他隱約明白自己缺的是什么,但那種缺憾已經(jīng)被填補。
而那一場人間舊夢算什么?
夜離之和白芷、上官淺碧之間的愛恨糾葛于昆山的梓玉仙尊又算什么?
其實對于在漫長歲月里看慣了滄海桑田的梓玉來說,他們之間的情情愛愛真的什么都不算,他看了離之的這一世,卻看不懂離之的愛,更體會不了那份情。
但人間走一遭,她們成了成全他的機緣,這份恩梓玉還是念著的。
他收留隨心不過是因為欠了她一份前世的恩情罷了,但這份恩情定然是無關男女之愛的。
只是這會兒,梓玉有些不太確定了。
在見到隨心之后,突然萌生了一種過往的十七萬八千年不曾體會過的奇怪的感覺。說來可笑,他居然挺喜歡這種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感覺。
如此想著,梓玉自嘲地笑了起來,如星如月,卻比今夜的星月還要耀眼。
梓玉看了看天色,距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他想著,或許他應該出去一趟。
梓玉起身,修長的身體被月色拉得更加挺拔了。
剎那間,清涼如水的臺階上再也尋不到那一抹暗黑色的身影。
冥界。
天空上萬古不變地懸著一輪血色圓月,血色月光下,一切都顯得陰暗陳邃。
在了無邊際的陰暗天地里,一座光芒萬丈的殿宇仿佛遺世獨立,殿宇所在之處反倒把天空映照得閃閃發(fā)亮。從屋頂瓦片到殿下石基,從門外巨獸到殿內回廊,諾大殿宇里的所有一切,無不散發(fā)著正義的光芒。
這座獨特的殿宇正是閻羅殿。
但閻王久已不在,只有大判主事。
聽說昆山的梓玉仙尊到了,大判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物迎了出來。他身形偏矮偏胖,走得又有點急,是以看起來像個球一樣朝梓玉仙尊滾了過去。
滾到近處,球微喘地開口:“尊上此來還是為了上次那件事?”
“不是,人已經(jīng)找到了?!?p> “哦?”大判球頗為驚訝,疑惑地問:“尊上在何處尋著的?”
“仙界。她是仙魂,自然不入冥府,往日叨擾大判了。”
大判球忙地擺手:“不叨擾不叨擾,找著了就好,那您此次過來是?”
“上次拖大判照顧的魂魄可還好?”梓玉仙尊言語客氣。
“世世為人,富貴之家,無災無痛,安享太平。尊上所言,下官一直記得。她這一世托生于南域修真世家謝家,名卿塵,如今已經(jīng)……下官看看,”一本冊子突然出現(xiàn)在大判球手上,他翻了翻道:“兩千四百零六歲?!?p> 梓玉仙尊點了點頭道:“麻煩大判,不必相送了。”
“尊上客氣?!?p> 大判球陪同了幾步,注視著梓玉仙尊離開。梓玉仙尊遠去后,他手中拿著支筆,將為梓玉仙尊尋人的那條備忘劃去。
大判球嘖嘖稱奇,好端端該入幽冥的魂魄,怎么就成了仙魂了?想來又是一樁曲折離奇的仙界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