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璀璨的圓月于混沌的城市中心升空,清輝灑向天與地,將一切扭曲與黑暗照見。
戰(zhàn)亂之中的無數(shù)活像皆舉頭凝望,一個個偃旗息鼓,畏縮著躲避。
漫天灰燼在月光的照耀下勝似白雪,深邃的平安夜在這一刻亮如白晝。
埃菲爾鐵塔最上層,房間外的蘭斯洛伊將圣路易島上升起的月亮一覽無遺,頭肩上的落灰震顫,他轉(zhuǎn)頭沖著房間大喊:“明微成功了!”
這意味著陳璃畫終于被帶了回來。
安靜的幾人接連看到月光斜映,他們等到了月光。
周唐林喜上眉梢:“研究員!”
阿圖羅早已準備就緒,銀之匙掛在《死靈之書》的人臉封面上,吳可非在一旁捧著《格拉基啟示錄》,他指著那一行奧丁念誦的咒文,阿圖羅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背誦了無數(shù)遍,早已滾瓜爛熟。
拄著濕婆拐杖,他開始念誦召喚格赫羅斯的咒語,在他開口的瞬間,光芒從銀之匙上涌現(xiàn),咒語之中包含催動銀之匙某種力量的內(nèi)容。
晦澀的音節(jié)不斷出自他口,聲音似被融入光芒之中,具有生命一般攀附在周圍的一切物體上,隨后向上攀爬。
這幅畫面吳可非已是第二次見。
周唐林走了出去,他和蘭斯洛伊看到光芒帶著咒語逆流而上,進入混沌時空裂縫。
一切發(fā)生得很快,就像吳可非親眼見到的奧丁的召喚儀式,于是他們心潮澎湃地等待周圍的世界發(fā)生某種變化,可面面相覷過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不安再次涌上心頭。
“哪里出現(xiàn)問題了嗎?”周唐林問。
“咒語不會有問題,我親耳聽到奧丁念誦,而且書上記載得完完整整?!眳强煞腔卮?。
阿圖羅說:“明微可能在給我們準備的時間?!?p> 蘭斯洛伊突然恍然:“他說念完咒語也要給他信號?!?p> 于是他伸出手,“神諭·宙斯!”
一道道閃電從他手中瞬間生長出火樹銀花,飛快地朝天空撕裂而去,將城市閃爍得愈發(fā)明亮,同月亮一般,這幅畫面只要在城市中一定清晰可見。
又過了片刻,依舊沒有動靜,出于老大周唐林的告誡,他們其實并不清楚自己具體在等待什么,只是隱隱猜到時間可能倒流,可現(xiàn)在還是什么都沒有,不禁令人慌亂。
“我們只能相信明微,相信陳璃畫?!敝芴屏终f道。
某一瞬間,眾人忽然發(fā)覺天地間多了些許顏色。
吳可非和阿圖羅也走出房間,四人站在看臺上望向天空,頭頂?shù)恼戏?,層層灰霧的背后,那里出現(xiàn)了一道橫跨整塊蒼穹的銹紅色,簡直像是夜空被劃破出一處醒目的傷口。
“我猜,那不是銀河吧?”蘭斯洛伊絕望開口。
外神格赫羅斯,它已經(jīng)來了。
天空上透發(fā)出了更多的光色,暈染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同黃昏時的夕陽,竟然有一片片紅霞布滿夜空,然而定睛看去,那些絕非地球上的云彩,而是另外一顆星球的表面。
地球仿佛流浪到了遙遠星系中一顆奇異恒星的附近,而且距離太近了,遠遠近于洛希極限,現(xiàn)在那顆詭異的星星隨時會把地球吞噬。
奧丁,這就是你要的暮色嗎?
周唐林攥緊了拳頭,眾生在外神面前連螻蟻和灰塵都算不上。
還有挽回的余地嗎?
·
月光下復古鋼琴的陰影擋住了明微的半張臉,他目光死死落于那張黑白照片,手指開始在琴鍵上游走。
當?shù)途彽那俾晸P出,彩色的回憶再次開始在腦海放映,學這首曲子的記憶大多是痛苦的,彈奏時的感覺同樣如此,因為每次都會讓他想到陳璃畫,喜歡她本該是一件美好的事,是擰巴的自己使之變味,以至于回想起來總是喜憂參半。
喜在她的笑容沁人心脾,言行舉止總是溫柔,兩人一起度過那么多時光。
憂在自己分明在意卻不敢表明心意,分明見不得她跟旁人親近卻不敢宣示,只會在事情發(fā)生之后一遍遍反芻痛苦,有時甚至不知自己在痛苦什么,只是慣性如此。
總是顧忌太多,覺得兩人并不相配,又怕落得尷尬的下場,可還有什么下場比如今更糟呢?他總覺得自己在對方心里是個值得信任的伙伴,所以害怕表明立場會毀掉對方的回憶,然而現(xiàn)在卻親手將其摧毀得干干凈凈,至此,他們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仿佛都遠在時間之外,夢一般無人知曉。
琴曲段落切換,宛若水流湍急,節(jié)奏霍然急促,琴聲如同魔爪將人心揪住。
高大的教堂門外,喻朝汐站在嫦娥身邊,她感受到了明微的情緒,從琴聲和表情,這家伙總是在某些時候變成另外一個人,她認識的明微不像會彈琴的樣子,更做不出如此投入的深情,就好像每彈出一個音,都要伴隨一滴淚。
難道明微不是那種看到別人彈琴只會不屑地脫口而出:“切,裝什么?”的家伙嗎?
鋼琴聲在破舊的教堂響徹,月光似將灰燼變回白雪,混沌時空亂流充斥在每一個角落,所有人眼前陰霾籠罩。
她抬頭看到了明月,看到了閃電,更看到了黃昏。
琴聲糾纏著灰燼,每一片都落下,每一片都求而不得。
“你對他做了什么?”嫦娥突然開口。
“???我?”喻朝汐驚愕指著自己,卻見一旁的嫦娥看向另一方向,跟之前一樣,似與鬼魂對話。
愛德華站在她的光芒下,面上始終帶著微笑:“你們都怪我,好像是我把世界搞得一團糟似的,我給過他很多選擇了,結(jié)果每次都清醒地奔向命運,拒絕一次有那么難么?反正這世界早晚完蛋?!?p> 愛德華抬頭,望著布滿蒼穹的暮色,是天體之音先到達,還是琴聲先落下呢?
嫦娥坐在王座上,她伸出手,凝脂玉般的五指搭在愛德華肩上,還捏了捏:“奇怪,你到底是什么?沒有秩序,也沒有混沌?!?p> “哎呀,你們神仙都沒有邊界感的嗎?”愛德華聳肩。
“不打算解釋嗎?”嫦娥疑惑。
“跟你說不通?!睈鄣氯A搖頭,“等琴聲落盡,你就要變回雕像啰,我猜你并不在意以何種方式存在對吧?所以才會幫助小人類,跟我一樣?!?p> 鋼琴節(jié)奏再變,一陣陣激烈而緊湊,似乎到了最熱烈的部分。
“那我換一個問題?!辨隙鹫f,“是什么讓他這般難過?”
“害,人類屁大點大的小男生還能因為什么難過?”愛德華指尖抵在嫦娥眉心,“我直接給你看好了,應該不算泄露隱私,反正你會變回雕像?!?p> 諸多畫面闖入腦海,嫦娥看到了陳璃畫所有關于明微的記憶,還有一點來自魔鬼的前因后果。
伴隨著悲痛到極致的琴聲,每一秒都仿佛穿梭在一幅幅不同的場景之間,最后停止于夢境被剝離。
神不僅會流血,還會流淚。
女孩被熟悉的曲子催醒一縷意識,美目只沉重地睜開縫隙,看到陌生的背影于陌生的場景中演奏,屋外月色真美。
在最后一個音落下之前的停頓,仿佛醞釀著風雨星辰、云月山川,所有的言語聲音和笑顏舉止,世界的一切都被阻攔在最后一個音符前面,懸而未決、將歇未歇,一如那聲沉重的響指,他真的想落下嗎?為何如此不舍?
眼淚與手指終于還是一同落下,濺起琴鍵上的塵埃,明微沒有達到專業(yè)演奏者的水準,學習鋼琴時,他媽媽說過要把眼淚藏在琴聲里,他做不到。
“Secret?!?p> 女孩輕聲呢喃,或許是夢吧,又徹底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