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捧著水的手在花盆上方緩緩露出間隙，水流從中落下，流盡之后又甩了甩，明微把花盆放回窗邊，讓陽光能夠照耀。
他抵著臉坐在書桌旁，目光仿佛穿透了這個世界，望見一個不斷飄落灰燼的城市。
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肯回去？其實他也不想面對現(xiàn)實不是嗎？明明只需要一個響指，他知道自己越來越舍不得這里了，至少了卻陳璃畫在這個世界的心愿吧，她等了這么久，連自己創(chuàng)造的世界都未曾看全，現(xiàn)在就摧毀一切未免太對不起她了。
“咚咚咚?！鄙砗髠鱽砜坶T聲。
明微轉(zhuǎn)頭，老婦人站在門口，“老奶奶，你怎么來了？”
“嗨呀小伙子，大喜事都不跟我講，你小子動作可真夠快的，連花都種上了，要不是我看你捧著水回來，還蒙在鼓里?！崩蠇D人喜笑顏開，似在替他開心，的確該替他開心，畢竟他本人心思復(fù)雜，很難開心起來。
明微無奈笑了笑，他起身迎接道：“老奶奶，來坐，我有事情問你，會不會有人只是因為想去日月國，便隨便找了個人種花種葉呢？”
“自然是有的?！崩蠇D人回答，“但你有所不知，晝之葉與夜之花還有愛河水都是神奇的東西，心術(shù)不正的人啊，養(yǎng)不出花和葉的，唯有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才能順利長開花葉。”
“原來如……什么？”明微在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必須真心相愛？”
“當(dāng)然了，投機取巧怎么能行？怎么了小伙子？你懷疑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真心嗎？”老婦人說道，“你們是舊相識，再次相見這么快就約定去日月國，我覺得應(yīng)該感情很深的?！?p> 明微呆若木雞，難道陳璃畫不知道這條規(guī)則嗎？還是說，她知道？
他們真的能種出晝之葉和夜之花嗎？
老婦人感嘆：“不少戀人都被攔在這一關(guān)呢，有的女娃種出了葉，男孩卻沒種出花，傷人?。 ?p> 明微開始害怕了，他從不懷疑自己的真心，卻害怕陳璃畫真的種出葉，他害怕真的存在一種可能——陳璃畫喜歡他——他卻在衡量兩個世界。
陳璃畫以為他回來是要永遠留下嗎？這世界上最想留下的就是他了吧？他卻只能前來道別，魔鬼給了他兩個選擇，可另外一個世界正在以命相逼。
“對了小伙子，我也有事情要問你?！崩蠇D人說。
“您說?！?p> “你不是日月國來的嗎？我們都知道那里日月交替，有白天也有黑夜，可是我聽說啊，日月國的天上還會有白白的東西遮擋日月，有時在白天還會變黑，然后從天上落下密密麻麻的水來，是真的嗎？”老婦人正色盯著明微。
明微遲疑想了想：“您說的是雨吧？天上是會下雨的?！?p> “還真有這事？那我還聽說，日月國會有很長的時間變得特別熱，慢慢的又變得特別冷，天上落下的水還會變成白色的東西，都是真的嗎？”老婦人一臉不可思議。
明微失笑出聲：“是啊，我們那里把一年分成四季，春夏秋冬，春多雨、夏炎熱、秋多風(fēng)、冬寒冷，白色的叫做‘雪’，很冷的時候水會結(jié)成冰，雪花就是一片片小冰晶。”
實際上雪的形成略有些復(fù)雜，跟老婦人肯定說不通。
“冰？雪花？”老婦人聽得一愣一愣的，“真是個奇怪的地方，讓人期待又害怕。”
“害怕？”明微不解。
老婦人點頭：“雖然我歲數(shù)大，但我們生活在晝之國和夜之國的人從來沒見過你說的這些，應(yīng)該都會害怕吧？只是想到有愛人在身邊一起面對，還是期待更多?！?p> 明微眨了眨眼，陷入深思。
接下來的時間里，明微一直誠惶誠恐，陳璃畫跟他約定，打水之前要等到對方前來一起捧著水回去，于是每一次見面都讓他想起從前。
想起書店里的種種，一起看書、一起玩笑，年少無知沒想過什么地久天長，只是默認生活會這么下去，默認什么都不會改變，腦子里的明天無非是“能見到她”與“不能見到她”的區(qū)別。
學(xué)校里的他很迷茫，聽不懂課程，成績從來不好，她的存在是目之所及唯一的慰藉，只要看到她便莫名安心，卻不敢跟她多說什么，生怕被對方察覺異樣，被人喜歡是一件很苦惱的事吧？對方?jīng)]少因為這類事情煩心，作為好朋友，更不能再去添亂了。
由于書店的存在，他們沒去過學(xué)校的圖書館，有一次陳璃畫好奇那里的模樣，便在周末喊上他一起去看看，明微分不清是特地邀請或者順便一問，因為他住在學(xué)校邊上，隨時方便。
他當(dāng)然歡天喜地去了，結(jié)果到圖書館后卻被其中陣仗嚇到，他們此前實在想不到會有很多學(xué)生把圖書館當(dāng)做自習(xí)室，與科作業(yè)奮戰(zhàn)，要知道那天可是周末，幾乎每張桌子都有學(xué)生身影，明明那么多人，竟然無比安靜，搞得兩人不知所措。
他們沒想過圖書館的氛圍如此嚴肅，還以為會有一些學(xué)生前來借閱課外讀物什么的，明明一排排書架長得要死，學(xué)生們眼里還是只有那幾門科目，即便有稀稀落落的學(xué)生站在書架旁或者窗邊，也只是在輕聲閱讀或者背誦單詞，之所以沒坐在位置上，是擔(dān)心發(fā)出的聲音影響做題的同學(xué)。
別說明微了，就算陳璃畫也沒帶功課，他們硬著頭皮去掃過一排排書架，館藏?zé)o疑比老周開的書店多得多，涵蓋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于是兩人裝模作樣地翻了翻，雖然沒什么人注意他們，還是不多久便落荒而逃。
樓梯間里的陳璃畫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口，剛剛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她說：“我知道有些學(xué)生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還會來圖書館努力到大半夜，但我真沒想到周末比上課人還多?！?p> “抱歉，超出我的理解范圍了?！泵魑蠐项^，“晚自習(xí)結(jié)束不是已經(jīng)很晚了嗎？一大早起床早讀課，然后上課到中午吃午飯，下午上到吃晚飯，接著晚自習(xí)，就這還沒算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你告訴我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還有人來圖書館？他們……什么時候進化的？怎么不帶上我？”
陳璃畫掩嘴笑：“跟你比那就是兩個極端了?！?p> 一同學(xué)迎面走上樓梯，他揉著眼睛看明微，望了望四周回想：“我走錯地方了嗎？這里是圖書館不是網(wǎng)吧，對吧？”
明微翻無語的白眼。
陳璃畫拍了拍明微的肩膀，對那同學(xué)說道：“你可能不清楚，明微還是挺喜歡看書的?！?p> 她總是這樣溫柔。
真要說喜歡看書倒沒有多喜歡，不過一種消遣時間的方式，所以當(dāng)陳璃畫出現(xiàn)在書店的時候，書中是黃金屋還是顏如玉都不再重要，他正好為佳人附庸風(fēng)雅罷了。
回憶還是那么清晰，可它卻在等待著變成夢境。
給花澆過幾次水后，一小片花瓣破土而出，明微心情復(fù)雜地望著那一點嫩苗，其實幾次澆水的時候，他內(nèi)心甚至有點希望長不出花來，想藉此證明自己沒有那么喜歡陳璃畫，便顯得自己沒有那么可憐。
交易掉一個朋友關(guān)于他的回憶，壞一點的蛋是能夠干得出來的，只要能解救世界的危機，讓他在朋友面前當(dāng)壞人并不會怎么樣，劃算的交易，反正朋友又不會記得他，大不了再重新認識一遍。
可夜之花那嫩紅的花瓣在提醒他，陳璃畫不一樣，他騙不了自己，更騙不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