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度使府，一場混亂歸于寧靜。
沒有幾個人料到，喜慶會以這種方式戛然而止，釀成截然相反的悲慘局面。
粉刷一新的廊柱上布滿刀痕，四處裝點的彩綢上血跡清晰可見，廳堂與門洞下赫然可見尸首與哀嚎的傷患。
淮南兵卒們正在收拾殘局，賓客們有的趁亂離開了，有的則被控制起來，不得妄動。
暫時沒有人顧忌他們，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到李重進的臥房里。匕首到底還是刺入了他的身體，醫(yī)者正在診治，確認傷勢嚴重與否。
李重贊就等在臥房之外，他的心情有些復雜。
倘若到了此時，仍舊鬧不清楚來龍去脈，那他就真的有些愚蠢了。
毫無疑問，他被耍了。
阿九或鐘謨聯(lián)手騙了他。
什么刺殺趙光美，行刺的對象分明是——李重進。就像他們一開始的提議，取而代之，而且方式更為決絕。
今日若是得逞，趙匡胤殺了或者重傷李重進，淮南便有十足的理由起兵，不必為什么封爵聯(lián)姻的羈絆所掣肘。
輿論上，可以將趙匡胤抹黑為一個表面仁義，背地里陰暗偽君子。
到時候無論是用李重進的名義，或者迫不得已將自己這個同樣是周太祖郭威外甥的人推出去，都能夠振臂一呼，豎起反旗，吸引一群人跟從。
也許，他們還覺得自己年少氣盛，更容易利用甚至控制吧！
而遇刺或者重傷的李重進，再也不會猶豫，而是無路可選，淮南將會是必反的局面。
如此一來你，東京隱藏在暗中的那些人物，就可以趁機動作。鐘謨也可以返回金陵，以此為由來說服唐國國主李璟，揮師北上。
而這些刺客偏偏還是自己安排，潛入節(jié)度使府的，結果傷了自己的親兄長，罪孽深重?。?p> 李重贊甚至有些拿捏不準，倘若兄長并無大礙，待會醒來之后會是什么態(tài)度？倘若知道自己做了這許多事情，會不會認為自己要殺他？
然后……
一時之間，李重贊心中七上八下，五味雜陳。好在醫(yī)者及時從房中出來，神色緊張但并不驚慌。
“如何？”
“天幸，使相只是皮肉之傷，傷口略深，失血過多罷了，并無性命之憂，將養(yǎng)些日子便可痊愈。”
聽到醫(yī)者這般回答，李重贊終于松了口氣：“謝天謝地！”
李重贊進入臥房時，李重進已經醒了，只是面如死灰，表情也前所未有地凝重。
“這樣的局面，你滿意了？”
“兄長，不是……我……”
“不必再說了?！?p> 李重進無比冷靜，沉聲問道：“鐘謨呢？”
“走了，啟程回金陵了。”
“東京那些人靠得住嗎？”
“我不知道?！崩钪刭澱娴牟淮_定，剛剛擺了自己一道的人，確實不敢輕信。
“趙光美呢？”
“已經有人去追了?！?p> “務必抓回來，否則我們……”
李重進咳嗽幾聲，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卻也仿佛前所未有地清醒睿智。只是，不過一小會時間，面容仿佛蒼老了十多歲。
“大兄，我沒有……”
“罷了！”
“趙光美只是緩兵之計，他們肯定不安好心……”
李重進微微搖頭：“不說了，去吧，調集兵馬糧草，找人撰寫檄文?！?p> 兄長如此反應，一時間讓李重贊有些無所適從，仿佛一個犯了錯竭力想要解釋，卻被家長看透的孩子，手足無措。
難道兄長并不愚蠢，也不是優(yōu)柔寡斷，而是審時度勢？
難道自己做錯了嗎？
難道……
一時之間，李重贊心中冒出太多個問號，幾乎擊碎了他的原來的所有觀念，一時自信全無，滿心懷疑。
尤其是當趙光美蹤跡全無的消息傳來時，他心中最后一丁點信心也蕩然無存。
明明是自己參與策劃的變局，為何到了最后，自己仿佛像個傻子一樣，完全懵逼了呢？
……
揚州碼頭，鐘謨從節(jié)度使府出來，便直奔而來。
座船已經在升帆，隨時準備起航，看得出來他一刻也不想在淮南耽擱。
“鐘令君走的這么急？”
“不然呢？”
“不等等馮尚書嗎？”阿九似笑非笑，嘴角的表情讓人有些許瘆得慌。
鐘謨搖頭道：“我們分頭返回便是，事出突然，必須盡快返回金陵，向官家稟報揚州變故?！?p> “也好，淮南事起已成必然，倘若貴國迅速出兵，聲勢必然非同凡響，大事可期?！?p> 鐘謨仿佛頗有信心：“如此良機，想必官家也不愿錯過，畢竟淮南乃我唐國故土?！?p> 阿九心知肚明，笑道：“鐘令君不必拐彎抹角，答應的事情，自不會食言。在下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令君也該兌現(xiàn)承諾才是?！?p> “那是自然，北人行刺李重進，南人追殺趙光美，方能合情合理?！?p> 鐘令君道：“其實啊，先前在節(jié)度使府直接殺了或者抓住他就好，何必非得放他出來，演這一出戲？多此一舉?！?p> “哎，哪怕是做戲，也要有些體面嘛，趙光美若是在節(jié)度使府被擒被殺，前面的鋪陳可就全區(qū)信服力，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阿九悠悠道：“令君當然不在乎，但多少也得為李重進兄弟考慮一二不是？放心吧，節(jié)度使府的侍衛(wèi)，還有令君派出的精銳，我的人也可以暗中策應，放趙光美出了節(jié)度使府又如何？他還能逃出揚州？逃出淮南去？”
“也是，淮南天羅地網，他插翅難逃?！?p> 鐘謨也如此認為，所以放心大膽地登船了，此時此刻，必須和時間賽跑。
至于追捕趙光美，有自己派出的人，阿九和李重贊肯定也不會坐視不理，回金陵去靜候佳音便是。
他們都很自信，認定了抓到趙光美不費吹灰之力，卻沒想到，他們的計劃落空了。
趙光美失蹤了！
在節(jié)度使府與些許來歷不明的殺手緊追不舍的情況下，竟然在揚州城里消失了。
阿九聽到消息的時候，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趙光美就這么神通廣大，又溜了？
思前想后，他不得不拉下臉來找李重贊。盡管他二人已經心生嫌隙，但在追捕趙光美這件事上，態(tài)度卻是出奇的一致。
他們都很清楚，趙光美這個人質的分量。
“化整為零?！?p> 阿九拳頭緊握：“一定是這樣，他躲到了揚州城里?！?p> “也是，我這就安排人，以抓捕刺客的名義，全城搜捕。”
阿九補充道：“還有……封鎖北上的所有水陸道路，嚴加盤查，決不能讓趙光美離開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