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有請薩滿法師?!?p> 一聲中年男子的長音拉開了火把節(jié)的開幕儀式,須臾,在眾人的歡呼吶喊聲中,兩名所謂的薩滿法師由臺下登上了火把臺對面那處最高的瞭望臺上,他們身上穿著由雞毛鴨毛編制出來的衣服,頭上戴著一頂類似于羚羊角一樣的頭冠,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走起路來顯得特別的笨重,活像兩只體型龐大的大雕。
薩滿法師圍繞著瞭望臺,一邊念著咒語,一邊甩著手里的鈴鐺,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他們走著,跳著,嘴里不停地叨叨著?p> “阿貍,他們念的都是什么呀,你能聽懂嗎?”
楊純把臉湊到阿貍的耳邊問,阿貍面帶微笑地?fù)u搖頭:“阿貍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阿貍只知道他們這是在向神禱告,祈求神靈的庇佑。”
這個楊純當(dāng)然知道,漢人皇帝每逢祭祖也是如此,先由什么巫師,法師,大仙,還有和尚、道長等一些道行高深的高人叨叨一陣,然后再由皇帝率領(lǐng)文武百官以及老百姓跪拜,緊接著皇帝發(fā)言表態(tài),百姓再次叩拜。
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無神論者,楊純對于這些牛鬼蛇神的東西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他只是很好奇,那兩個薩滿法師嘴里都在叨叨一些什么玩意兒呢,為何連阿貍這個本地通都聽不懂?
不過他也只是覺得無聊,隨口開開玩笑罷了,迷信也好,惡作劇也罷,怎么說也是一個地方上的民族風(fēng)情以及宗教信仰,人有信仰才能過得充實。
“轟——”
那名胖胖的薩滿法師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嘴里吐出一味火氣,火舌伸得很長,隨著他的呼氣和吸氣,忽大忽小,忽長忽短,可謂收放自如,這一神奇的表演,立刻贏來了底下圍觀百姓的一片驚嘆,就連阿貍都忍不住拍手叫絕。
楊純心里想笑,其實這不過就是魔術(shù)當(dāng)中最常見的一種,先用細(xì)木未塞口中,然后口中慢慢燃燒,吐出來便讓人產(chǎn)生一種噴火的錯覺,事實上,為了表演更加真實,很多魔術(shù)師會在木末上加入少量的黃磷粉,如此一來,不僅加快了木末燃燒的速度,還大大避免了中間銜接的環(huán)節(jié),可以說是一氣呵成,令人嘆為觀止。
薩滿法師張開雙臂,抬頭沖天吶喊:“神哪,請您駕臨我們草原吧?!苯又珠_始不停地念咒,一通咒語念了將近半個小時。
太無聊了,楊純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薩滿法師突然哇的一聲尖叫起來,楊純差一點咬到了舌頭,只見那薩滿法師像鬼上身似的,一張長滿橫肉的臉立馬變得蒼白如紙,表情木訥無神,像個死人一般,現(xiàn)場瞬間一片死寂。
“我最親最愛的子民們,你們受苦了?!?p> 薩滿法師的聲音完全變了一個人。
“天神駕到,眾人跪拜!”
那名小薩滿走到臺前扯著嗓子吆喝起來,軍臣率文武大臣以及所有百姓趕緊跪了下來,楊純無動于衷,阿貍拉了拉他的衣角,阿貍知道他不信這個,但大家都跪了,你不跪,勢必會引起薩滿法師的不滿,往年就有人因為“褻瀆神靈”之罪被活活給燒死。
入鄉(xiāng)就得隨俗嘛,楊純只好勉為其難地將膝蓋磕在地上。
“大單于何在?”胖薩滿代替神靈發(fā)話了。
軍臣忙起身上前一步,面向“天神”畢恭畢敬地打了一個托肩禮:“匈奴單于軍臣請?zhí)焐袷鞠??!?p> “軍臣雖有愛民之心,卻無敬神之意啊?!?p> “還請?zhí)焐衩魇??!避姵忌碥|微微一震,身后的大臣和百姓也是一頭霧水,不過卻沒有人敢發(fā)出半點聲響。
“你口口聲聲說要為子民們祈福,乞求神靈庇佑,可是你的誠意在哪呢?只是拿些牲畜來敬奉神靈,誠意何在呢?罷了,既然你等如此沒有誠意,那本天神也沒必要賜福于你們了。”
胖法師的聲音洪亮,回音很重,在楊純聽來,有點像西游記里如來佛祖的聲音,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是真的天神下凡了。
專業(yè)的就是不一樣啊。
胖法師說完話后,整個身體就像尿得太急抖了抖,往后傾倒而去,幸好被身后的小法師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立在原地,像打了雞血似地聳了聳肩,卻是一臉的懵逼道狀:“我,我這是怎么了?”
眾人都耷拉著腦袋沉默不語,生怕天神降罪,常山出人意料的把頭抬起來,說道:“法師,方才天神附在了你的身上,你可還記得天神說的那些話?”
被他這么一提醒,胖法師頓時如夢初醒:“哦,多些謝常山侯提醒,本座想起來了,方才天神上了本座的身,天神還告訴本座,要讓大單于找些妙齡姑娘祭神,方可護(hù)佑匈奴長治久安,切記,這些祭奠神靈的姑娘必須是處子之身?!?p> “噗——”
楊純實在是忍不住了,多么默契的配合,多么精湛的演技啊。
他這一聲癡笑頓時引起常山的不滿,“長命侯你笑什么,莫非你對天神抱有異議?”
胖法師一愣,面帶鄙夷地看著臺下已經(jīng)起身的青年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長命侯,曾經(jīng)匈奴百姓口中的楊天神?”
“楊純不才,很久以前,我也算是半個天神,當(dāng)然,我這個楊天神是兄弟姐妹們因為信任我楊純才這么叫的,不過我可沒有附體發(fā)號施令的本事,但我很好奇,既然你們心目中的天神如此神通廣大,為什么連鹽和鐵的問題都不能解決呢,而今還要什么女孩來祭奠他,口味不小啊,如此殘害生靈,他是污神吧?”
臺上臺下一片嘩然,雖有部分人認(rèn)為楊純出言不遜褻瀆神靈,但大多數(shù)百姓都非常認(rèn)可他的觀點。
用人祭神,還得要美貌漂亮的處子,這些女孩從哪里來?還不是從這些平民百姓中挑選,挑中的女孩無一例外地被綁在木樁上活活燒死,試問,誰家愿意將自己的女兒送上這么一條不歸路?
“大膽,小小兒郎竟敢藐視神靈,你該當(dāng)何罪?”胖法師怒不可遏,常山添油加醋道:“法師休要為這等鄉(xiāng)野小子置氣,他向來無法無天慣了?!?p> 軍臣豈能不知,常山的這句話就是沖他來的,目的就是想通過他的手除掉楊純。
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個楊純也太膽大妄為了,平日里耍些性子,使些脾氣倒也罷了,他居然在這種場合大放厥詞,眼里還有他這個大單于嗎?
不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瞧瞧,如何讓百姓臣服,“來人,將長命侯拖下去,棍棒伺候?!?p> 所謂棍棒伺候,一般都是三十板起步,最多不超過一百。
阿貍聞言色變,急忙張開雙臂將楊純攬在身后,不讓士兵靠近。
阿瑪緹和窩擴(kuò)墩要為楊純求情,伊稚斜用眼神制止了他們,他相信楊純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必然為自己留了后路。
“大單于不可懲罰師父?!避姵忌砗蟮挠趩尾活櫡捕嗟淖钄r,跑到臺上指著兩個薩滿法師罵道:“師父說的沒錯,他們兩個就是兩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什么天神附體,什么祭拜神靈,根本就是在妖言惑眾,大單于難道忘了當(dāng)年大漢閼氏楊云兒就是被他們給害死的嗎?”
軍臣聽到“楊云兒”三個字時,整個人的臉色都變了,“住嘴,凡多,快將王子帶下去?!?p> “唯——”凡多和兩名士兵一起上去將于單拉了下來。
楊純問阿貍:“楊云兒是誰?怎么以前從未聽于單說過這個名字,單于以前就和大漢和過親?”
阿貍搖搖頭:“并非和親公主,聽說是當(dāng)年大單于在草原救下的一名漢人女子,后來收入王庭做了大單于的閼氏,沒多久這位漢閼氏生了一場大病,久治不愈,單于只好聽從旁人的建議,請來了這兩位法師做法,法師說閼氏的病情是中邪所致,便建議單于斷了閼氏的藥,結(jié)果……”
“她還是走了對吧?”
“嗯,是的。”阿貍側(cè)目望了一眼周圍,然后小心翼翼地和楊純說道:“單于一生最為寵愛這名漢閼氏,自從這位漢閼氏離世后,他從此遠(yuǎn)離草原,一直住在了王庭,軍國大事都交由左右二位賢王打理,大家害怕提起單于的傷心事,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楊云兒的名字?!?p> 懂了,難怪軍臣那么生氣,難怪剛來的時候,他老是記不住我的姓,原來不是他記不住,而是他在逃避這個“楊”字,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個華麗麗的故事。
正感慨著,四名士兵走過來要綁他,被他給推開了,他堂而皇之地跑到臺上,對著正在氣頭上的軍臣說道:“大單于如果覺得下臣沖撞了神靈,下臣受罰無可厚非,但請容下臣把話說完。”
軍臣雖然余怒未消,但還是揮揮手,示意那些追到臺上的士兵先行退下。
“下臣斗膽,希望大單于能從此取締殉人的習(xí)俗,不管是逢年過節(jié)還是祭天拜祖?!?p> “你放肆,殉人乃是順應(yīng)天命,是神的安排,豈能因為你的一句話說取締就取締,楊侯,你最好不要忘記你自己的身份,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長命侯,單于與法師對話,豈有你插嘴的份?難道你要凌駕于單于之上嗎?”
“常山侯,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是一個小小的長命侯沒錯,那你呢,你不也是一只猴……一個侯爵嗎?為什么你能說,我卻不能說呢?還有,你既然支持法師用人祭祀,那么,我就想問一句,假如法師選中了你的女兒,你是該哭呢,還是該笑呢?”
噗——
窩擴(kuò)墩差點就笑了出來,心說,這個楊侯,他明知道常山生不出小孩,還故意拿這話來氣他,太解氣了。
“你,你強(qiáng)詞奪理!”常山氣的面紅耳赤,他不敢和楊純再繼續(xù)做口舌之爭,因為不管怎么爭,他都討不到一丁點好處,便要求單于遵照法師說的去做。
胖法師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為自己開脫,軍臣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將目光移至伊稚斜的身上,“左賢王,你怎么看?”
伊稚斜微微吃驚,不過既然單于都這么問了,他也不想再繼續(xù)藏著掖著,撣了撣身上的灰,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要開口回答,卻聽常山有意無意地干咳了幾聲。
此時的常山并不知道他身邊的傀儡已經(jīng)換成了真正的伊稚斜。
哪知道伊稚斜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常山氣的咬牙切齒,心道,你這個臭小子,翅膀長硬了?看我回去如何收拾于你。
“楊侯見解獨(dú)到,實在令小王佩服,大單于,小王也認(rèn)為殉人之舉實在過于慘無人道,而且還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小王與楊侯一樣,不贊同用人祭祀?!?p> 話落,全場一陣歡呼雀躍,尤其是那些膝下有女兒的當(dāng)?shù)匕傩眨谒麄兛磥?,左賢王在匈奴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如今他都同意了楊侯的觀點,單于和法師那些人還有什么可說的。
軍臣吃驚。
常山震驚。
楊純想笑。
“大單于,小王認(rèn)為火把節(jié)既是咱們匈奴一年一度的民俗大節(jié),就應(yīng)該免去這些祭祀的風(fēng)氣。”
一口一個小王,哪里是那個市井小徒能說出來的,這語氣,這氣勢,分明就是伊稚斜本人嘛,軍臣心中狐疑,面色沉重,再看一旁的常山,也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別看我的表情。
常山隨后悄悄喚來了那名一直負(fù)責(zé)監(jiān)視拓達(dá)的親隨,親隨只得唯唯諾諾地將半路上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他,常山大驚失色,他明白了,一定是楊純在半路上做了手腳,這小子太狡猾了,先是讓伊稚斜假死,然后在半路上制造混亂,好一招聲東擊西,李代桃僵啊。
他害怕被當(dāng)眾揭穿,忙向軍臣打了一個禮借故離開,剛邁出腳步就聽伊稚斜冷冷地笑道:“怎么,常山侯就這么討厭小王嗎?”
常人扭過頭,訕訕一笑:“左賢王,下臣不敢。”
“哦?難得看到常山侯如此謙恭,那么,小王倒是想聽聽常山侯對祭祀一事是如何看的呢?”
“這個,這個……”常山不敢直視他那張威嚴(yán)的面孔,只得將這個問題踢給了薩滿法師:“下臣以為,還是聽聽法師怎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