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8：莉莉安小姐真實的驚了

　　那座地下角落里的酒館因黑霧侵襲成了一片廢墟，無人敢靠近。

　　然而此刻內(nèi)部卻一派安寧，幾盞殘燈一明一滅，把廢墟上的兩人籠在一層介于虛幻和真實的暖光中，像海上孤島的一座燈塔。

　　——又仿佛一個寧靜的午后，貴族小姐悠閑地坐在鋪設(shè)著刺繡桌布的桌前，姿態(tài)優(yōu)雅地抿著下午茶，聽侍衛(wèi)講述自己的奇遇。

　　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

　　講故事的不是侍衛(wèi)，而是一只腳被埋在廢墟里的小姑娘，正說著這天的劇變。

　　她也不悠閑，腿上沒了知覺，三言兩語地說著事情，還得擔(dān)憂自己的腿還能不能好。

　　“小姐……我很抱歉?！眮喰迣Ｗ⒌芈犞拿烤湓?，說到最后，視線停在她已經(jīng)沒入廢墟里的腿，眸子里有簇火輕跳，語氣卻低弱著，透著一分沮喪，“腿上感覺如何？”

　　“沒什么……小事。我用咒語清理一下這里?！崩蚶虬步柚鴼埞馔囊暰€一頓，扭過頭時口氣隨意，“不用盯著我，去找兩件斗篷……順便看看有沒有騎士追來。”

　　她擔(dān)心帝都的騎士聞著風(fēng)聲追到這。

　　她帶著受傷的亞修在一夜之間逃出帝都的可能性不大。費倫西城又規(guī)模有限，這大半天的，亞爾林在地上查個來回也綽綽有余——既然地上查不到，剩下的便只有地下黑市。

　　連拉文這個昨天才回帝都的人在得知這事后也對她的藏身之處有所察覺，并順著一張待出售的卷軸找到了自己，保不準(zhǔn)其他人也做了準(zhǔn)備，在黑市留下幾個眼線，時時刻刻盯著這邊有關(guān)黑法術(shù)的動靜——而此時這個黑霧事故的指向性也過于明顯了。

　　黑法術(shù)師又不是老鼠，在帝都一抓一大把。

　　這個時間里只要一有黑法術(shù)事件就幾乎和她脫不了干系，那些騎士也不是傻的，一旦聽到風(fēng)聲，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她在這耽擱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亞修聽了，點了點頭，起身便走進(jìn)了黑暗里。

　　莉莉安沒再留意他，仔細(xì)琢磨起自己的腿?？戳税胩熳聊ゲ怀鏊匀唬餍暂p聲吟唱起來——水流柔和地鉆入石塊的縫隙中，一點點推開壓在上方的東西。

　　最后一塊石頭被挪開時，她腿上一輕。

　　因為腿上一直沒有感覺，她還做好了會很嚴(yán)重的心理準(zhǔn)備，但坐在原地仔細(xì)看了看，意外地發(fā)現(xiàn)只有幾道擦傷，碰上去連痛感都不是那么強烈。

　　又動了動腿，她安靜了一瞬，忽然明白沒有知覺是怎么回事了。

　　“小姐，有騎士在外面，在觀望，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進(jìn)來?！眮喰逈]多久便回來了，等發(fā)現(xiàn)她腿上的石塊已經(jīng)被搬開，幾步走到跟前，聲音微暗，不無擔(dān)憂，“傷得重么？”

　　莉莉安抿了抿唇：“沒事?！?p>　　又見他瞇了瞇眼睛，又要問，她搶先一步解釋：“別問了，問就是腿麻了?！?p>　　她下墜時用了法術(shù)，雖然被埋著，但都是輕微的刮傷，唯獨摔到廢墟上時姿勢別扭，腿麻了……

　　莉莉安都不知道是該尷尬自己想太多，還是慶幸自己沒什么事，干脆抬起手，借著亞修伸來的手臂，猛地站起來：“嘶——媽耶……”

　　亞修輕輕蹙眉：“我很抱歉……”

　　“……”又來了。

　　在此之前，這少年雖然不是沒道過歉，可不知道為什么，他這次像是做錯了什么自己不扒了他一層皮就不會原諒他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道歉。

　　有那么嚴(yán)重？她沒涼吧？

　　……

　　“嘖，動作那么快……”等腿上細(xì)密的麻痛緩過去，她將注意力突然放在了他那句“有騎士在在外面”上。

　　事關(guān)黑法術(shù)，哪怕是騎士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倒是好消息。

　　但退一步想，他們可能只是在附近查崗報信的，晚一點說不定會有更多趕過來。

　　“麻煩……看看有沒有另外的路可以出去?！崩蚶虬步舆^一件斗篷，判斷道。

　　亞修點了點頭，再次踏進(jìn)黑暗里，沒一會兒像是又想起了些事情，聲音從遠(yuǎn)處飄來：“小姐既然能凈化黑霧，可以不用再躲藏。”

　　莉莉安一怔。

　　亞修能“痊愈”是好事，但“凈化黑霧”這能力卻來得始料未及。亞修覺得她可能還保留著發(fā)現(xiàn)這力量前的思維，遇到騎士得溜，所以才提醒她——能凈化黑霧就是與黑法術(shù)襲擊國王一事無關(guān)的最好證據(jù)，她沒有繼續(xù)躲藏的必要。

　　亞修提到這件事后，莉莉安安靜了幾秒，人站在原地，一點點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頰上，顯示著幾分贏弱無力。

　　莉莉安想了想，斟酌著字句，問他：“你覺得我跑出去和他們說我無罪，我還能凈化黑霧，他們會信？”

　　“也許不會，但如果您能親自做到的話……比如，凈化陛下身上的黑霧?！?p>　　莉莉安覺得涼了：“還有別的辦法么？”

　　她一周只能凈化一次，這周的次數(shù)凈化亞修用完了，不管國王能不能再撐一周，他們也不會給自己一周時間。

　　“這是最直接的方法，其他的都不穩(wěn)妥……小姐的力量受限了么？”

　　如果能凈化國王的話，她確實是想試試“自首”的，可這會明顯不能，亞修看她沉默著，也察覺到了個中關(guān)節(jié)。

　　“嗯……法術(shù)喚不起來，好像要過段時間才可以，可能是剛剛耗盡了?！狈ㄐg(shù)沒耗盡的說法，但她的游戲系統(tǒng)有，她不得已只能含糊著解釋。

　　好在亞修不會生命法術(shù)，聽完并未懷疑，面上有些遺憾：“小姐如果有機會救陛下，或者不管我的話……”

　　想了想，竟是覺得莉莉安救他不如救國王：“我只是一個侍衛(wèi)，不值得小姐如此……當(dāng)時……”

　　當(dāng)他說“殺了我”時，把他殺掉，也許還有救國王的機會，而不是在這繼續(xù)承擔(dān)著莫須有的罪名。

　　但許是氣氛陡然壓抑，亞修沒說完。

　　他等了一會兒，莉莉安也沒有說話，只有搖搖欲墜的吊燈發(fā)出輾過鐵碎似的吱嘎聲。

　　亞修眸里映著微弱的光，晃了晃。

　　“你清醒點?！蓖蝗?，少女的聲音像點亮了火光，“我養(yǎng)的是豬那也是我養(yǎng)的，豬病了，就算隔壁躺了只金毛奄奄一息我也會先救豬?！?p>　　亞修：“……”這比喻可真有意思。

　　“而且吧，不救你我還不知道自己那么牛逼?！崩蚶虬踩絻刹教聫U墟，頭也不回。

　　事實上，她考慮到的不僅如此，而那些亞修估計無法理解。

　　見到拉文之前，她會想著救了亞修后把自己身上被潑的臟水洗干凈。

　　可拉文提醒了她，這事兒沒那么簡單，現(xiàn)在不動任何局勢，靜觀其變對她更有利。

　　“小姐，從這邊可以混出去?！甭犞蚶虬驳脑?，亞修緩了緩，聲音再響起時，如暖泉流淌。

　　……

　　……

　　騎士聞訊而來，一行人在黑市如入無人之境，很快抵達(dá)只剩殘垣斷壁的酒館。

　　與莉莉安的判斷一致，自她“潛逃”開始，亞爾林第一時間搜索地上，無果后便開始往黑市派人盯著，尤其關(guān)注突然發(fā)生的黑法術(shù)事件。

　　事情還不到半天，就有消息傳來說黑市里有黑霧活動，除了“謀殺國王的黑法術(shù)師”莉莉安不會是別人，他當(dāng)即帶人趕了過來。

　　亞爾林帶著騎士們趕到，幾位早前盯著黑市的騎士朝他走來，向他示意，他頷首：“搜，每一個角落都不要落下?！?p>　　騎士們的身影紛紛鉆進(jìn)只剩下殘垣斷壁的酒館里。

　　也是這時，莉莉安和亞修從一側(cè)的廢墟缺口鉆出來，混進(jìn)人群里。

　　人們都被突然來訪的騎士吸引了視線，沒人發(fā)現(xiàn)他們跑出來。她掃著人，乍一看過去并沒有馬戎的身影，估摸著是騎士一到，他察覺不對，就先跑了。

　　倒也不用再擔(dān)心他的問題。

　　“混出去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視線掃過一尊門神似立著的亞爾林，莉莉安小聲嘀咕。

　　話音剛落，剩下的騎士刷刷地攔在外圍，如墻般佇立著，不動如山。

　　人群里迅速爆發(fā)出一陣不滿和質(zhì)疑的聲音，吵吵嚷嚷。

　　“王國怎么回事？要攔著我們給黑霧當(dāng)飼料嗎？”

　　“你們想做什么！”

　　“讓我們離開！”

　　莉莉安先前之所以篤定能混出去，因為這里是黑市。

　　不用身份進(jìn)出的黑市——這是某些人人習(xí)慣的規(guī)則。

　　她想到了這些規(guī)則，猜到了不會有“官方”經(jīng)常干涉這兒，或者直接將它當(dāng)做不存在，亞爾林來這邊辦事怎么都得講規(guī)矩。

　　但她忽視了……

　　“這里的每個人都要接受騎士的檢查。”亞爾林眼皮一掀，音量不大，卻如沉石壓著所有的不滿，“不然就擊敗騎士團(tuán)?！?p>　　說完，他將劍微微抽離劍柄，錚亮的光影將他一雙透浸寒芒的雙眸映照分明。

　　莉莉安藏在人群里，頭都痛了。

　　她忽視了亞爾林這人正臉大寫的“剛”，背后四字——精忠報……呸。

　　是“誰比誰狠”。

　　頭痛中她想起了變?nèi)菟巹?p>　　她昨晚委托馬戎找了些材料做這個藥劑，其實還剩了點，可都在酒館那座房間里，酒館被剛才的動靜拆了之后，那些藥劑就算沒玩完這會也沒法回去拿。

　　更何況……

　　莉莉安掃了一眼盡頭無奈接受檢查的人，看到騎士給他們嘴塞的草藥，臉色極度難看。

　　亞爾林這個狼火居然連解除變?nèi)菟巹┑那辔膊荻紲?zhǔn)備好了。

　　……媽的只能強溜了。

　　咋整??？！

　　“小姐，我可以去和亞爾林交手，為您爭取一點時間?！眮喰抟恢皇?jǐn)堉荛_擁擠的人群，在她耳旁輕聲，“您用吟誦法術(shù)足夠逃出去?！?p>　　莉莉安還沒回復(fù)他，聽著耳邊突然竄起的呼聲看向中央——真有不怕死的沖上去找麻煩，還很自信地直接找亞爾林。

　　那人身高和亞修相仿，兇神惡煞，看得出來是不想暴露身份，急了時如豹子似的撲了上去！

　　亞爾林眼皮輕抬，右腳往后一推，避過這一下，沒等那人退后，就著他撲來的趨勢，反手?jǐn)Q住他的衣領(lǐng)，猛地朝前，一下眼花后，便是人被亞爾林的膝蓋招呼了腹部，被兩側(cè)的騎士拉走時還在吐著什么黃的白的東西。

　　莉莉安看完了這完整的一出，鼓了鼓掌，揚起頭，對著亞修一臉“你剛才說什么你再說一遍”的表情。

　　亞修回望她，眨了眨眼睛，神情十分無辜。

　　“早知道我就把你晾到他們來了?！崩蚶虬餐葱募彩祝跋劝阉麄兇驓埼乙埠门?。”

　　“小姐真的不考慮一下么?！眮喰匏菩Ψ切Α?p>　　“我上次把你從王宮帶出來已經(jīng)很累了，再來一次我直接去墓地給你獻(xiàn)花?！?p>　　莉莉安說得平靜，亞修卻聽出了她語氣里的篤定，他要說敢這么干，莉莉安就敢回頭把他拽走。

　　畢竟自己受傷的事情對她刺激不輕。

　　“好吧，”亞修輕聲嘆氣，緊了緊攬著莉莉安的手，忽然笑了笑，“那就直接逃吧。”

　　說完，莉莉安感覺腰上一緊，在她瞳孔一縮，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什么情況時，便發(fā)現(xiàn)亞修的手覆到腦后，將她在懷里……

　　如箭般竄了出去——！

　　“？？？？？”

　　莉莉安瞳孔一縮，感覺全世界只剩下耳邊的驚呼聲，以及一群在腦海里狂奔的草泥馬。

　　草啊——！

　　——

　　少年如風(fēng)，在人群里穿梭，人們幾乎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鉆了空子溜走，都看不分明，而當(dāng)騎士注意到時，他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最盡頭的騎士面前。

　　“攔住他！”亞爾林幾乎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人，厲聲喝道。

　　騎士們久經(jīng)訓(xùn)練，幾步奔來，墻似的堵在兩人面前，密不透風(fēng)，更別說讓兩人逃出去……

　　“小姐，抓緊?！崩蚶虬捕享懫鹕倌甑穆曇?。

　　她只能依言照做，心跳快得人能起飛。

　　這感覺像什么？酒駕被查，這秋名山車神不僅沒停下乖乖檢查，反而一路狂飆。

　　她錯了，她讓亞修自己浪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少年矯健得驚人，后仰避過橫掃來的長劍，沒有停頓，緊跟微蹲、一腳踏在一旁的墻上，單手拽住從天頂上垂下來的黑色長線，屈腿一蕩，飛一般遠(yuǎn)去！

　　莉莉安頭撇開，越過他驟然收緊的手臂，只看到——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和人。

　　意識到他在做什么時，她忍不住嘶了一聲，覺得自己能直接問候牛頓爺爺。

　　“小姐，準(zhǔn)備一下?！辩晟捻硬恢圹E地往后一掃，看到背后不遠(yuǎn)處朝騎士喝聲拉弓的亞爾林，亞修聲音微沉，“要下去了?！?p>　　誒？莉莉安這個想法剛從腦海萌生，忽然感覺某股力量一松——亞修松手了。

　　他沒有借力蕩到最遠(yuǎn)，發(fā)現(xiàn)亞爾林的打算后在半道松了手，失去了支撐，抱著莉莉安直直下墜，但沒讓她先落地，而是果斷反身替她砸在地面上，不過一瞬便又彈起，改為公主抱，毫不遲疑地閃入人群內(nèi)。

　　身后有呼喝聲傳來，莉莉安皺眉，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掃去，發(fā)現(xiàn)騎士們緊追不放。

　　她安靜了一會，一只手從他胳膊下穿過，吟唱。

　　青色的風(fēng)爭先恐后著向外流竄，一路掃過吃瓜群眾，撲上騎士們的同時帶來了一陣推力，反加快了亞修的步伐。

　　明明看不到亞爾林，莉莉安卻覺得自己能透過騎士看到那張沉得能滴出水的臉。

　　莫名，有點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