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娘是怎么囑咐你的????娘辛辛苦苦攢錢,將你送進學堂,結果你呢?這都幾天了,連一個字都不會寫!”
伴隨著婦人怒罵的聲音,木棍不斷擊打在身上,渾身只剩下痛著一個感覺,冶舍不斷閃躲,放開腿想要逃離,卻怎么也,逃不開去。父親離開后,母親便將院門自里面鎖上了。
“還躲,現(xiàn)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婦人表情扭曲,一棍一棍敲在小孩身上,就仿佛,身前的人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仇人,“我讓你讀書,是讓你討你爹歡心的,不是讓你將他氣走的!你個小兔崽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娘!”
胳膊上再次挨了一棍,痛到他顫抖,淚水流了滿臉,他哭嚎著跪下去,求母親放過自己,可迎來的,只有力道更重的木棍。
是啊,她從來不會因為他求饒,便放過他!
……
夜深了,屋子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凄涼婉轉,冶舍蜷縮在冰涼的地板里,淚水不止的滑落。
不痛的,不痛的,不痛的……他在心底喃喃著,就好像這樣,能讓身上的感覺變得輕微一些。
到底,為什么會如此呢?小孩雙目緊盯著前方,怔愣的想著。
他有見過別家的小孩兒和他們的父母在一起的場景,跟他家不一樣,很不一樣。
別家小孩的父母,會溫柔的對孩子笑,會撫摸孩子,會將糖遞到小孩面前,看小孩開心的模樣。
可他的母親只會打他,罵他,埋怨他;他的父親,很久才可以見到一次,卻從來只是,偶爾瞥他一眼。
為什么,不一樣呢……
冶舍吸了吸鼻子,身體無意識的動了下,隨即,滿頭冷汗。
太疼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哦,不對的,他的右腿,感覺不到疼了……
小孩茫然的將目光移到自己的腿上,他撩開破舊染血的粗布衣衫,入眼可見的皮膚上,盡是青紫。
……他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冶舍后知后覺的想到,忍著身上的痛意,將手放在右腿上,沒有感覺,就好像,他觸碰到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別人的腿一樣。
小孩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腿,身上的傷口被牽動,很疼,可那條腿,依舊沒有感覺。
冶舍表情愣愣的,不知怎的,突然想到,箱子深處,那個斷腿的老頭,他總是拄著一根棍子,艱難的挪動身體。
他是不是也和那老頭一樣,沒有腿了?小孩突然感覺到恐懼,他不顧身上的疼,撐著地想要站起來。
“不行……不行的……”小孩不停喃喃著,淚水流淌不止,可他再努力,那條腿也沒有像以往一樣,順從他的意志,撐起身體。
“噗通!”
虛弱的身體禁不起折騰,小孩只覺眼前一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他的腿,斷了;他沒有腿了;他的親娘,打斷了他的腿!
冶舍趴在冰冷的地上,他睜眼望著前方,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一片黑暗。
……
“哪兒來的臭乞丐,走開走開,不要呆在這兒!”小二不耐煩的揮著手,沖著酒樓門口那弱小的身影道。
冶舍抬眸,無神的雙眸掃過小二,然后用手臂撐著地,拖著無知覺的腿向旁邊挪了挪……幾人未曾進食的身體一陣虛弱,他喘了口氣,又繼續(xù)著自己的動作。
“……誒,那個小乞丐,你等等?!毙《辛艘宦?,然后匆匆跑進了店里。
冶舍愣了下,靠在臺階上,無神的雙眸之中,一片死寂。
他被他的娘親丟掉了,在發(fā)覺他斷掉腿之后。
娘親抱著他不停地哭,說對不起他,然后帶著他出了城,到了這個陌生的鎮(zhèn)子……在他高燒不退的時候,離開了。
冶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撐過來的,清醒之后卻寧愿自己,再未醒來。
他今年八歲,失去了一條腿……他怎么就,沒有死掉呢?冶舍不停地問著自己這個問題,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小二端著一碗稀粥,拿著兩個饅頭走了過來,放到冶舍面前,語氣算不上好,“吃完趕緊走,別在這兒耽誤酒樓生意?!?p> 空蕩的胃部叫囂著,冶舍愣愣的道了聲謝,顫抖著拿起了饅頭。
小二冷哼了一聲,轉身回了酒樓。
食物的香味纏繞在鼻尖,冶舍僵硬的咀嚼的,淚水卻是逐漸模糊了視線。
從清醒之后,他一直在想,就這樣,等著死去好了,他什么也沒有,總會死去的,這樣……不就是最好的結局么。
可是,他在深夜拖著殘軀爬著,一只腿支撐著身體挪動,甚至可憐的接受別人的施舍……為什么呢,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他還是怕死,還留在這個破敗的世界里。
空虛的胃部被填滿,身體多了一分暖意,他扶著臺階站起來,向遠處挪動。小二說,不能呆在這兒……
“喂,給你。”
語氣不好的小二追了過來,將一根木棍塞到他的手里,又忙忙的跑了回去。
冶舍突然感覺心里很酸,很澀,很難過。
就連一個陌生人,都可以給予他一份溫暖的幫助,他的母親……卻是生生斷了他腿。
濃濃的怨恨自心底升騰而起,冶舍喃喃了一句謝謝,也不管小二有沒有聽到,用木棍撐著身體,逐漸遠去。
他不想死了。
兇惡的劊子手還好好活在世上,他怎么忍心,死去呢?
……
火,漫無邊際,肆意燃燒,如同覺醒的惡獸,吞噬著沾染的一切,大街上,人類哭叫哀嚎,瘋狂逃竄。
破落的小院里,中年婦人滿臉焦急恐懼之色,雙手不停地拍打著被自外鎖起的院門:“救命?。【让瓤取染任铱瓤?!”
可無論她如何使力,那門依舊紋絲不動,而門外的人們,只顧及著自己逃命,根本沒有人理會她的呼救聲。
濃厚的黑煙順著呼吸進到肺部,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意,婦人扒在門上,不停地咳嗽著,一雙眸子里,盡是對死亡的恐懼。
怎么沒有人救她呢?就是開個門的功夫?。〔蝗槐г沟南胫?,向后退了幾步,沖著院門撞了過去。
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下,她的胳膊已經麻木了,那平日里破到搖搖欲墜的門,依舊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