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道場內(nèi)部,古老恢宏的大殿立刻鋪展開來,令人心生敬畏。
然而當人們看到四周天空懸浮的武道浮臺,那種敬畏便雨打風(fēng)吹去,轉(zhuǎn)而仰慕起那些擁有武道浮臺的強盛道場。
于是漸漸的,人心就散了。
陸離也曾問過以師父的混蛋之處,為啥不也去弄一個武道浮臺來。
老人暴打陸離一頓后,氣哄哄的道了句,因慕富貴榮華而入天武神宗者,永世不得神髓!
后來陸離也就想明白,天武神宗是名副其實傳承了苦修者精神的古道統(tǒng),哪怕最后真的走入滅亡,那也是理所應(yīng)當,順因天時。
而天時也正是天武神宗所追求的三大武勢之一。
繁勝于此,衰敗于此。
天武神宗注定與世格格不入,所以更沒有必要去特意改變自己。
適應(yīng)時代是眾生的選擇,卻不是踏上生命逆旅者該選的路。
以上是老人剛帶陸離入道場時說的話,據(jù)說是前代宗主留下的勉勵之言。
陸離覺得深以為然,進化之路窄而長,活著走下去的生命,注定與世界格格不入,既然選擇這條路,就不該心存僥幸。
老人對陸離的理解大為點頭,總算明白他遇到陸離的緣由,雖然身體半廢,心中所向卻愈發(fā)堅韌,正適合天武神宗的路子。
所以當陸離望著那些高高在上的武道浮臺時,心中生不起半點波瀾,悠然踏入大殿之內(nèi)。
只是令陸離萬萬沒想到的事,前腳踏進門,師父的一句話差點讓他摔倒在地。
“三個月,你給我想辦法弄個武道浮臺過來?!崩先说怀雎暤馈?p> 陸離目瞪口呆,他現(xiàn)在只想出去望望天看看是進錯門了還是耳朵瞎了。
“師父你說的是那個武道浮臺?代表道場潛力,可以憑此向?qū)W院申請定制陸外浮島的武道浮臺?”陸離傻眼道。
“有什么問題嗎?”老人拄著竹棍淡漠道。
“一座武道浮臺一年的維護費是三千萬晶,浮島上的建設(shè)可以由學(xué)院出錢出工,但是浮島的護衛(wèi)要找誰,浮島孤懸陸外,縱然有武道浮臺相連,也難以避免一些奇奇怪怪的生命跑到島上居住,霸占島嶼,學(xué)院可不管它們!”陸離黑著臉算道,“而且武道浮臺不全是學(xué)院產(chǎn)物,是武道碑碎片,只有得到武道碑承認的人才有資格取走,并且還因人而異,其懸浮天空的高度,所能支撐的浮島大小幾乎都和碎片的質(zhì)量息息相關(guān),如果拿回一個極小的碎片,不僅得不到應(yīng)有榮耀,甚至可能還要投入一大筆武道浮臺的維護費用,這種得不償失的事,咱們真的要做?”
“誰說只要小的,要拿咱們就拿大的,天武神宗歷代取碑者就沒有拿到過小于一臂的武道碑碎片,你要是拿小了,那我說不得也要維護宗門尊嚴清理門戶了!”老人臉色冷漠道。
“師父你認真的?!”陸離驚愕道。
“當年天武神宗和默滄瀾賣掉武道浮臺得到錢已經(jīng)所剩不多了,天武神宗尚能支撐三年,默滄瀾道場卻已經(jīng)撐不到三個月了,三個月后學(xué)院收不到道場稅錢,就要將道場強行封閉,進行拍賣抵債?!崩先顺聊蹋霸疚覍僖饽阍俑邪盐招┤ト”?,畢竟一個人在一百年內(nèi)只有一次取碑機會,讓你過早前去是一種浪費,但……”
“原來是這樣,幸好我回來了,取碑是吧,我去了,據(jù)說天武神宗最出名的天才是在第四層級取回兩臂大小的武道碑碎片,我覺得可以挑戰(zhàn)一下?!标戨x忽然完全放松下來,露出輕松神色道。
“小子你認真的?”老人眉頭一挑,“態(tài)度變得有點太快了吧?!?p> “我還以為您老被灌了迷魂湯,準備和那群混蛋同流合污一起發(fā)財呢?!标戨x調(diào)侃道。
“小混蛋,你也太看不起你師父了吧!”老人黑著臉道。
“一進門就被堵了句‘給我弄個武道浮臺’換誰都得被嚇住。”陸離無奈道。
老人點了點頭,大殿里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默起來。
“取碑不僅僅看的是實力,亦是考校武道意志,歷年來,取碑者囊括大大小小無數(shù)種進化者,以第三層級之身活著帶碑回來的例子雖然不多,但也代表了一定的希望,如果事不可為……”
“武道之志,不顧必死,無有二心。”陸離說道。
“好!”老人緩緩點了點頭。
“不好!”一道白色麗影進入大殿,“取碑者自古萬人去一人回,默滄瀾道場沒就沒了,為什么非要師兄去不可!”
“默滄瀾道場現(xiàn)在在師父名下,是我們天武神宗的財產(chǎn),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陸離不等老人開口,直接走上揉起少女的腮幫子,笑道。
“……嗚……布圖一……師熊……憋屈……”少女阻攔不住陸離的手,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反對無效。”陸離停下手,捧起少女明麗的臉,恍惚間,好像回到剛來道場的歲月。
原來時間一晃,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
他忽然想起被伐去基因鏈處于癱瘓的自己,那時候他被家族隔離在一個流放星上,每天得到的僅僅只是一碗合成速食,味道不好,勝在飽腹。
然而大量食物的存在引發(fā)了一些小小的問題,久而久之他身上就開始發(fā)出令人厭惡的臭氣。
其他流放者望著他連上來踹一腳都想法都沒有,眼神里的鄙夷譏笑,令陸離感到從未有過的屈辱。
那時候他已經(jīng)放棄了全部的希望,只是數(shù)著自己死去的時間,原本頗愛干凈的他也慢慢習(xí)慣了那種臭味,只是無神的望著天空,等著哪天死亡到來。
不,或許對陸離來說,只有死亡到來才是希望。
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心中的憤怒都被絕望至空洞的心靈所覆蓋,漫長的人生,他已經(jīng)看不到哪怕一丁點希望。
最后他開始大哭大笑,甚至癲狂了一段時間,直到憑借絕強的意志在癲狂中一點一點扳回理智,令他恢復(fù)了沉默。
然而恢復(fù)更像是一種漫長的折磨。
陸離那段歲月總會想著各種各樣的死法,甚至毫不懷疑自己恢復(fù)手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死。
也就那時候,拄拐老人突兀出現(xiàn)在他身旁,問了句。
“你后悔嗎?”
心中帶著深沉絕望的陸離忽然清醒了一瞬,他忽然回想起來到這里所有時光,絕望,悲傷,憎恨,仇視,暴虐,恐懼,痛苦,獨獨沒有悔恨。
拄拐老人笑了,點頭道:“很好的回答?!?p> 陸離心中茫然,他連一個字都還沒說。
等到他再次清醒時,他已經(jīng)來到一片干凈的臥房。
即使到現(xiàn)在他都還記得臥房里淡淡的女兒香。
那時候比現(xiàn)在更加稚嫩天真的少女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干凈的衣物,干凈的眼神,令他自慚形穢,甚至涌出強烈的逃離欲望。
畢竟他很清楚自己這個狀態(tài)。
用世上最骯臟的物體來形容都不為過。
少女看著他也皺了皺眉,讓陸離心中黯然的同時也悄悄松口氣,就這么讓他死去那不正合他意。
然而少女下一句話就讓他怔然了。
“師父這個混蛋,難道還不給師兄先治下傷嗎!”
陸離懷疑自己聽錯了,師兄?他幾時拜了師父?
就在陸離怔然的時候,少女已經(jīng)替他換下衣物,抱著臟衣服離去了。
那時候陸離才看到換下來的衣服,不是他以前穿過的樣式。
后來陸離才知道,師父帶他回來的時候,把他扔在道場里便沒有再管他,直到滄瀾發(fā)現(xiàn)了陸離的情況,連忙背回自己的臥房替他清洗更換衣物,等到忙碌完了,師父才幽幽的說了句,那是你師兄。
當場少女就暴怒了,她覺得既然是師兄怎么可以隨便扔地上,于是索性自己來照顧陸離,如此精心照料三個月后,師父才終于出手將陸離全身細胞驚醒過來,但是失去的基因鏈卻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只是那時候,陸離卻覺得自己得到了世上更加寶貴的東西。
后來他就經(jīng)常幫著少女胡鬧,比如練功時間偷偷溜上街閑逛,比如晚上給她望風(fēng)幫她翻墻進入被封閉的默滄瀾道場,比如晚上遙望她趴在二層閣樓上望著默滄瀾道場默默流淚……
那是陸離認識她以來,唯一一次見到她流淚,后來才知道,那天,是她父母的忌日。
也就是那一天起,陸離才知道這個豁達開朗的女孩,也有執(zhí)著的東西。
陸離輕輕揉了揉少女嫩臉,然后拍了拍她的腦袋,“交給我吧。”
示意師父把她攔住后,陸離不顧身后嗚嗚叫的少女坦然離去。
走出大殿時,外面天光明媚,亦如當年他在少女攙扶下第一次走出臥房。
陸離手搭在額頭上眺望遠方,心中念道。
“那畢竟是你唯一的牽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