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桐洲,于青蓮宗有一水,名曰忘情水。
前塵往事不堪回首,一杯忘情水,忘卻世間苦與憂。
忘情水何來?由青蓮宗淡梅峰上的一口古井而出,水清澈,卻似無底,它通向何處?
柳子淵曾經(jīng)也站在這口古井旁,問著許多沒有答案的問題。而如今,他又站在了此地。
這水,可真能忘情?柳子淵沒有試過,也不想去嘗試。每一段人生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倘若真的失去從前,那這人生還是自己的人生么。
不過,于意孤行而言,也許忘記是一件好事,可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摯愛的人已經(jīng)死了,心如死灰,眼眸中盡是仇恨,若是仇恨滋生,那便又是一個魔。
魔由心生。心念若邪,那便為魔。這是邛長老告訴柳子淵的,而柳子淵自然也深信不疑。
而若是忘記,那一切的留戀,也便不再。
邛長老依舊在躺著,躺著曬太陽,自己的徒兒回來了,他自然也知曉。
不過,邛長老從不過問,柳子淵是一個很有主見,很有分寸的人,他從不擔(dān)憂。
柳子淵從古井中裝了一小罐忘情水,放在乾坤袋中,便向著白玉宮殿而去。
“喂,老頭,我又回來了?!绷訙Y頗沒禮數(shù),很遠(yuǎn)便嚷嚷道。
邛長老翹著的腿在抖動,雖然用斗笠遮住了面目,實則未曾睡著,這是柳子淵知道的。
柳子淵順勢坐在木搖椅上,令木搖椅一陣晃蕩,而后大聲一笑。
邛長老面不改色,摘開斗笠,一巴掌拍在柳子淵屁股上,道:“你小子,可曾為我?guī)Щ匦┖脰|西?”
柳子淵摸了摸鼻子,笑道:“此次回來匆忙,只是帶回了一些糕點,拿去?!?p> 邛長老從柳子淵手中接過那些包裹得很好的糕點,迫不及待地打開,便吃了起來。
就是吃著糕點,邛長老還道:“乖徒兒,何時為我虜回一個漂亮的徒媳婦,最好是會做菜的那種。”
柳子淵半開玩笑道:“那我將李弦月帶回來,如何?”
邛長老猛然抬起頭,“咕?!币宦曆氏拢B連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p> “為何使不得?”柳子淵笑道。
邛長老道:“那丫頭戾氣太重,性格暴躁,我這把老骨頭可折騰不起。最重要的,是她做菜不知好吃不好吃?!?p> 柳子淵拍了拍邛長老的肩頭,起身道:“我又如何會自討苦吃?老頭兒,我下山去了。”
“快走,快走,別擋著我老人家曬太陽。”邛長老吃完了糕點,舒舒服服地躺著,悠然自得。
柳子淵一笑,縱身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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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白鹿書院似乎有些熱鬧,不僅有讀書少年們的朗朗讀書聲,還有幾個灰色長袍人與鹿不羈在菩提樹下說著一些話。
這幾個灰袍弟子來自于往生派,如今來到此地,不過是求助于鹿不羈,這個據(jù)說是白鹿仙人之后的男人。
于往生派有過傳說,月妖貓借著月光,可以將死人復(fù)活。而往生派這幾個弟子來到這里,一是為了替死者引魂,二是為了除掉意孤行這個叛徒。
往生派之人以為,意孤行來到白鹿城,便是為了借助月妖貓之力,復(fù)活諾無雙。
鹿不羈坐在石凳上,那幾個往生派的弟子端正地站著,恭恭敬敬道:“卻不知鹿先生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我往生派定然感激不盡?!?p> 鹿不羈隨意道:“自然,自然。那只月妖貓說來,與我們鹿家還真有些淵源,若是不幫你們,那便有些說不過去了?!?p> “晚輩冒昧問一句,不知是何淵源?”
問這話的自然是這幾人之中輩分最長的一個,他是往生派的二弟子,也不過二三十歲左右,名喚姜潮,深得往生派掌門之心。
鹿不羈毫不顧忌道:“你這自然冒昧了。鹿家家事,不便告知?!?p> 姜潮嘴角一跳,心里卻是罵聲不止,既然你不言,何必又道出有淵源?不過這面上功夫得做足,苦笑也得笑。
“那既然如此,我等便先行離去,探尋他們的蹤跡,還望鹿前輩操心。”
“快走,快走,大門在那?!甭共涣b手一指,笑道。
姜潮心里又暗罵了幾句,來時分明打聽得清清楚楚,這鹿不羈是一個頗好相處,彬彬有禮之人,可如今這是怎么了?
李弦月進(jìn)來不久,就站在不遠(yuǎn)處,這一切想不聽到也難。她也沒想到,這月妖貓竟與鹿不羈祖上有淵源。
“李兄,快坐?!甭共涣b熱情道,他揉了揉耳朵,小聲嘀咕道,“這都是些什么東西,污人耳朵。”
白鹿書院之外,姜潮走下石階,緊握著手中劍,回望了一眼。
姜潮身旁一個灰袍弟子便道:“這鹿不羈,叫他一聲前輩,便把自己當(dāng)做一根蔥,竟對我們往生派的人如此無禮?!?p> 姜潮也未斥責(zé)那師弟,只是道:“我們還是盡快尋找到意孤行的下落,盡快將這叛徒除掉,否則便誤了我們往生派的名聲?!?p> “師兄說得是。”
而白鹿書院內(nèi),李弦月與鹿不羈相對而坐,李弦月不言語,鹿不羈便是自己說了起來月妖貓與鹿家的關(guān)系。
月妖貓自然是一只貓,不過是吃了這白鹿書院菩提子的一只貓,月妖貓并不厲害,而菩提子卻是靈韻十足。
一樹一千年,千年一菩提。
這菩提樹,本就是佛宗之人送于白鹿仙人的禮物。菩提樹受佛光普照,氤氳神華,近千年才結(jié)下一顆菩提子。
這菩提子自然對修仙修道之人頗有幫助。
不是世間傳言,菩提樹下悟道,神清魂明,近諸般道法??上У氖牵且蝗伟茁瓜壬鷧s是負(fù)了一位女子,而那位女子卻是救了月妖貓。
月妖貓偷溜進(jìn)了白鹿書院,吃下了菩提子,便化人形,而后逃之夭夭了。
或許也是因那一任的白鹿先生,月妖貓心中滋生了很多邪惡,便在世間為禍。
這也便是白鹿書院種下的因果。
李弦月又沒想到,鹿不羈祖上竟然與佛宗有大淵源。
李弦月思考片刻,又道:“那既然月妖貓可以復(fù)活死人,又為何不救它的恩人?”
鹿不羈也搖了搖頭,貓的思想他又如何一清二楚?
李弦月又道:“這月妖貓可以復(fù)活死人的傳說,又從何而來?”
鹿不羈又搖了搖頭,往生派的傳說他又如何知道?
李弦月剛一張口,卻又合上,問了無異于浪費(fèi)唇舌。這鹿不羈一問三不知。
鹿不羈笑道:“你還沒問我,如何知曉我不知道?”
李弦月眸中一驚,道:“你好似可以洞穿我心中的想法?”
鹿不羈道:“不錯,鹿家之人于菩提樹下,耳清目明,耳聽聲,耳聽心;目觀人,目四方。月妖貓之所以夜間出來,且必招大霧,便是為了躲避我鹿家之人?!?p> 如此一來,李弦月心中也明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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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二人本在天上御劍飛行,可無意之間,若玉卻道:“琉璃,你可聽見有人在哭泣?”
琉璃躺在黑劍上,以樹葉遮著眼睛,阻擋陽光,嘴里還一直嚼著徐長老送于她的丹藥,耳邊是呼呼風(fēng)聲。
“白琉璃!”
琉璃驚慌地從黑劍上坐起身來,樹葉飄落,眼睛半虛著,笑道:“小玉兒,你喚我作何?”
若玉道:“我問你可曾聽見有人在哭泣?”
琉璃向著黑劍下望去,皆是群山,哪里來的人家,又搖搖頭道:“我可沒有瞧見?!?p> 若玉氣得想抽琉璃一下了,你說你修仙,只混了個耳入微,還未到目入極,你用眼睛瞧它作何?你瞧得清晰?
更何況,若玉讓琉璃去聽,去聽!她可是又白癡了。
琉璃瞧著若玉虛瞥著自己的眼睛,就感覺諸事不妙,這一次,她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向著身下望去,風(fēng)吹得生疼也不閉眼。
她可憐兮兮道:“小玉兒,我真沒瞧見……”
罷了!罷了!這師妹有時真是白癡!
就算是琉璃目入極了,可這黑劍依舊在飛行,你一直瞧著身下,這又是何道理。
耳邊的哭聲漸小,若玉有點生氣道:“快些跟著我,你個小笨蛋!”
琉璃小聲道:“哦,知道了?!?p> 兩人又向著回行,向著群山而去。
“小玉兒,我瞧見那哭著的家伙了?!?p> 這已經(jīng)是隔著百丈左右,還未瞧見,那便是瞎了。
那是一個穿著獸皮,手中拿著一副精致優(yōu)良小弓,哭得頗有些凄慘的七八歲小男孩。
“小孩,你怎么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琉璃嚼著丹藥,雙手環(huán)胸道。
那可憐兮兮的小家伙抬起紅紅的小眼睛,瞧了琉璃一眼,又瞧了若玉,眼睛就移不開了。
“大姐姐,我,我走丟了。”那小孩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瞧著若玉,也不哭了。
這小孩子,誰在關(guān)心你,你不知曉?琉璃氣得使勁嚼著丹藥,牙齒咯嘣響。這世道啊,人心不古。
若玉蹲下身子,為他擦了擦眼淚,很溫聲道:“你叫何名字?你的家在哪?”
這般小的孩童,竟就出來狩獵了,想不通。
“我是夏猛,猛獸的猛,很厲害的?!毕拿屯α送π靥牛軈柡Φ?。
還夏猛,我瞧你是被嚇傻了。琉璃搖了搖頭。
琉璃用鼻子一嗅,總覺得這里好生清香,有沁人心脾的味道。她轉(zhuǎn)身向若玉道:“小玉兒,你可聞著了很香的味道。”
夏猛紅了紅臉,害羞道:“我方才放了個屁……”
琉璃臉一黑,死盯著夏猛,這小子不僅好色,還十分討打。
若玉一笑,可仔細(xì)一聞,卻是有似曾相識的香味。
夏猛又道:“原來你們不是在夸我的屁香啊,是另一個小孩身上的香味,就是追他,我才迷路了?!?p> 琉璃又咬咬牙。
若玉道:“那小孩長何樣?”
夏猛道:“他頭上頂著幾個紅通通的果子,可好聞了。他還問我,要不要用我的飯菜做交換,結(jié)果他拿過我的飯菜就鉆到地下不見了。”
琉璃笑道:“哦,那小人參可真是個機(jī)靈鬼?!?p> 夏猛抬著頭,好奇道:“大姐姐,你說的小人參是那個臭家伙么?”
琉璃高興地點了點頭。他不是一個臭家伙,能把你弄哭,就是好家伙。
不過,小參這般招搖,竟也不怕壞人有歹心。這香味可真是濃郁,琉璃便想起了那香香甜甜的果子,又咽了咽口水。
耳邊有猛虎咆哮的聲音。
夏猛手中雖握著弓箭,卻仍舊嚇得一下拉住了若玉的衣角,只剩一雙眼睛在外面眨一眨的。
琉璃轉(zhuǎn)頭道:“小家伙,你不是很猛?怎么還在瑟瑟發(fā)抖?”
若玉摸著夏猛的頭,道:“琉璃,你可別再說他了,他還是個孩子。”
遠(yuǎn)處,樹后,有一只斑斕大虎睜著吊睛銅眼,張著血盆大口,一步一步向著三人逼來。
黑劍在琉璃身旁飄著,忽上忽下。
夏猛自然未曾瞧見琉璃二人御劍下來的場景,就害怕道:“完了,大姐姐,我們跑不掉了?!?p> 夏猛兩腿不停地打著抖,可手上卻是持著弓,挽著箭,也漸漸平靜了下來,道:“兩個大姐姐,快躲我身后,我來射死它?!?p> 琉璃還以為這小家伙真的是很膽小,沒想到還有點氣魄,挽起弓箭的樣子還有兩三分神武。
弓滿如月,箭出勢猛。
只可惜那斑斕大虎跳躍之間,便將箭躲掉,向著三人而來。
琉璃拿過夏猛手中的弓,一把拽過身旁的黑劍,橫拉弓,大聲道:“快去宰了它,小黑子?!?p> 夏猛從未見過如此傻的人,不會拉弓,還這么氣勢洶洶。多半要死了。
奈何黑劍乘勢而出,追著斑斕大虎不依不饒,在林子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很多來回,瞧得夏猛都傻了。
此乃神人也!頃刻間,眼睛里瞧著琉璃的樣子都冒著小星星。
“大姐姐,你好生厲害,可不可以教我啊。”夏猛眼中似乎冒著小星星,充滿希望地問道。
琉璃點了點頭,高興道:“不行?!?p> 夏猛本是臉上帶著笑意,一下就僵硬了。
你,你不同意?你怎么還點頭??!
若玉也瞧得一臉呆傻。這琉璃,真是越來越調(diào)皮了,連小孩子也這般欺負(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