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降臨,洛陽飄雪。
窗外銀裝素裹的景象不由得讓楠枝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情,她總是惆悵地伏在窗邊,呆呆地望著遠方。
洛陽城外,鼓聲雷動。
在她身后的幾案上累滿了皇帝送來的文案,楠枝這回卻一張也沒有看。
張張奏札必是敗報,如今胡人攻陷宜陽,聚兵于宣陽之外,目光可見,戰(zhàn)況如何自不言而喻了。
阿碧端來一碗粥,放在幾案上,“枝子……吃些東西吧?!?p> 楠枝回過頭來,她的臉上只剩下平靜,她端起粥來,只見得渾濁的米水,輕輕搖晃,才能看見碗中的粟米。
“這粥比起秋天的竟然薄了這么多……”她長嘆一口氣,默默地喝了起來。
“哎!如今城中缺糧少食,要不是我跟著枝子享福,不然一天也吃不上一頓飯……”阿碧面露苦色,憂心忡忡地蹲在楠枝身邊,問道,“枝子……你說,胡人會不會打進來呀?”
“應(yīng)該不會……”楠枝喃喃自語。
“真的?”阿碧欣喜地叫道。
楠枝露出苦澀的笑容,“其實我也不知道……晉軍雖然人馬眾多,但是人心渙散,胡人雖然人數(shù)不及我們,卻士氣高昂,志在必得……”
“枝子你別嚇我呀!”阿碧聽著這話,心驚膽戰(zhàn)地叫起來。
楠枝又恢復(fù)了方才的平靜,伸出手來,撫摸在阿碧的臉頰上,與她四目而對,久久凝視,喃喃自語道:“阿碧姐不要害怕,即使胡人真的破城,我也會陪你一起死?!?p> 阿碧頓時驚得魂不附體,撲通一聲跌在地上,目瞪口呆,哆嗦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枝子……別……別說這種話呀!”
楠枝俏皮地一笑:“阿碧姐不要慌張,我只是妄自猜測罷了。你盡可放心,有我在,胡人沒那么容易得逞?!?p> “嚇死我了!”阿碧伸出手來,想學(xué)著鴇媽那樣敲在楠枝的額上,卻想起來楠枝已經(jīng)貴為公主,自己可不能放肆。她便收回手去,嘴上像是嗔怪一般,嘟噥道,“枝子你這個鬼丫頭,變得越來越像蝶子姐了!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拿別人尋開心!”
楠枝聽到蝶子的名字,心中愁緒翻涌,不知在這亂世之中,蝶子是否平安無事。
可惜眼下時局危機重重,她望向窗外,胡人的大軍已經(jīng)開抵伊河,與晉軍隔岸對峙,只要站在城墻之上便可望見胡人層層軍營。
另外城中糧草所剩無幾,即使連宮廷供給都舉步維艱,洛陽大街之上餓殍遍地的慘相更是令人觸目驚心。大雪又至,不知今冬又要多少無辜百姓在饑寒交迫中蒙難!
“阿碧,陪我出去走走!”楠枝抓起一件厚實的猩紅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就往外面走去。
……
洛陽城中雖然號稱有三十萬大軍,此時大多數(shù)兵馬都退縮到城中。
那些聽信司馬越號令的兵馬都被安置在東陽門外一直到小市的寬闊空地之上。而其他受到司馬越猜忌的人都被推向永橋之外,對抗胡人。
楠枝一路來到永橋,這里駐扎著雍州大軍。楠晏雖是左衛(wèi)軍統(tǒng)帥,皇帝亦下令繼續(xù)讓他領(lǐng)雍州兵馬,這讓東海王的心腹王衍大為不快,此番圍城,他便上書讓楠晏領(lǐng)兵與胡人交戰(zhàn)。
同樣駐守此地的還有青州刺史李惲數(shù)萬人。此人為司馬越的部下,駐兵于此,必是監(jiān)視雍州兵。
楠枝望著兩軍軍營,不由心生哀怨,此番作戰(zhàn)兇多吉少,竟然還芒刺在背!
“枝兒!”楠晏在雪地之中,仆仆而來,驚喜地迎接了楠枝,嘴上說道,“枝兒,你不呆在宮里,跑這里來做什么?此地寒冷,又無處可以休息,快些回去吧!”
楠枝搖搖頭,詢問起軍情來:“爹,胡人情況如何?”
楠晏只好帶著女兒上了城墻,向外望去,胡人大軍鋪天蓋地,幾乎將整個伊河南岸占滿。
伊河本就不寬,此時正值冬日,河水干涸,原本寬不過數(shù)十丈而已,如今更是河床盡現(xiàn)。眾人立在城頭,仿佛那胡人營地近在眼前,如果一名勇士只要一彎弓就可以將箭射上來。
楠枝駐足而觀,果然見到胡人大軍的軍旗上撲騰著“漢”字旗號。
“胡人可有攻城之跡?”
楠晏回答道:“沒有……似乎他們想困死我們。先前我軍試圖沖出城去,無奈胡人離我們太近,根本施展不開兵馬……還險些讓胡人攻入城來?!?p> 說著,將軍心情沉重:“胡人似乎在上游截斷河水,伊河幾乎干涸殆盡,恐怕他們明日就要攻城了!可惜我們竟無法突圍,只能疲于防守,被動挨打!”
楠枝望著城外皚皚雪地上躺著數(shù)十戰(zhàn)死將士的尸骸,她仰頭而望,天空灰蒙蒙的如同一道帷幔,只有幾只麻雀還在空中流竄。
她心中思慮片刻,說道:“爹,我們夜晚進攻?!?p> “夜間?”楠晏無奈的搖搖頭,“這點我們早已試過,胡人警惕異常,只要聽著風(fēng)吹草動便會糾集人手,迅猛反撲,我們最終仍是折戟而歸?!?p> “青州刺史的兵馬可曾協(xié)助我軍?”楠枝轉(zhuǎn)首望向另一片軍營,問道。
“枝兒,你心思敏捷,不難發(fā)現(xiàn)他真正的目的為何,我們怎么可能指望他出兵協(xié)助?”將軍長嘆一聲,眼中流露出憤憤之情,卻又無可奈何。
“我去勸說他?!遍χ粊G下這一句話,便走下城墻。
楠晏急急忙忙護上去,“枝兒……他是司馬越的人……”他發(fā)出低沉的聲音提醒道,一邊說著,一邊護著女兒。
楠枝低頭說道:“是的,他是司馬越的人,可他們也是大晉的臣子?!闭f罷,她倔強地快步向青州兵的營地走去。楠晏只得拉著蕭進,帶著一干騎士保護著楠枝。
初進青州大營,便有一名年過不惑,身材魁梧,英武堂堂的男子攔住楠晏他們,問道:“楠將軍為雍州兵統(tǒng)帥,來此為何?”
未等楠晏開口,楠枝搶著說道:“我是陛下冊封長平公主,想見青州大軍統(tǒng)帥?!?p> 她早已料定必有人阻擋,便將身份和盤托出。楠晏卻在一邊著急,此處皆是司馬越爪牙,為何女兒如此大膽?
楠枝自有打算,這一年來司馬越居于幕后,操縱時局,卻不殺自己,就是忌憚雍州兵的實力。沒有除掉雍州大軍之前,他必不會有所行動。數(shù)月以來,楠枝對于司馬越這小心謹慎的處世之道越來越了解了。
那男子瞬間換了一副臉色,畢恭畢敬地拜見道:“參見長平公主殿下!末將祖士稚(名逖),乃是此處參軍!我立刻前去通報!”
不久,祖逖歸來,領(lǐng)著眾人前往將軍大帳。
帳內(nèi)李惲并無披掛,只是安閑地坐在地上,見到楠枝進來,亦恭恭敬敬地拜道:“參見長平公主殿下!”
“我此番前來,并無他事,只是想請李將軍協(xié)助雍州兵馬?!遍Σo多禮,直接開門見山說起來,“我軍將要出城攻敵,屆時青州兵也一并出發(fā)!”
李惲輕笑一聲道:“殿下有所不知,末將奉東海王殿下的命令停駐于此,守衛(wèi)京城,如無東海王親自下令,恕我不能調(diào)兵遣將哪!”
“哼!”楠枝當(dāng)仁不讓,“將軍蒙受皇恩,難道還想退縮不成,還是想要監(jiān)視雍州兵馬?”她一言直擊李惲的內(nèi)心,把這個領(lǐng)兵打仗之人給說得啞口無言。
李惲自知理虧,卻不能承認,他心中發(fā)怵,這小娘子到底有何目的,竟然如此出言不諱。
楠枝見他不言不語,便知道自己占了上風(fēng),接著說道:“我不管你的目的為何,但是將軍須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要是胡人破城,我等都將引頸受戮。陛下尚有性命之虞,東海王就可以安然無恙嗎?”
“這……”李惲左右為難,便想著擺脫困境,說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軍曾經(jīng)試圖出城,皆被胡人擊退。別看胡人人數(shù)不多,他們個個兇猛得很,對付他們可不能貿(mào)然行事??!”
“將軍勿慮,我自有辦法!”楠枝鼓足氣勢,厲聲問道,“我只問將軍出不出兵?”
李惲心中嘀咕:姑且應(yīng)諾下來,屆時再見機行事也可,畢竟我麾下數(shù)萬兵馬,還會怕她一個小娘子不成?
他裝出一副恭順的樣子,說道:“末將領(lǐ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