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先生……”楠枝招呼一聲便匆匆忙忙地鉆入帳中,果然看見諸葛離正打點行裝,像是準(zhǔn)備遠(yuǎn)行的樣子。
楠枝勉強壓住心中的困惑,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笑嘻嘻地說道:“諸葛先生,我爹考慮不周,竟讓你一人操辦軍事,連飯食也來不及吃上。我特地前來,送來一些飯食,先生大可趁熱吃!”
諸葛離卻不理不睬,他將幾袋口糧丟入一個包袱里,用力扎住。
“……我聽小萌說,諸葛先生要走?”楠枝有些沮喪。
諸葛離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楠枝,眼中渾濁不堪,嘴里蹦出一句來:“你為何騙我?”
楠枝一驚,一臉無辜道:“我何時騙你?……”
“你根本不是什么楠將軍的千金,你是司馬家的女兒!”諸葛離低聲吼著,似乎胸中飽含怒火。
楠枝心中嘀咕,看來這事這么快就傳到軍中了。
不過她并非存心欺瞞,這些年來,她早就把自己當(dāng)做楠晏的女兒。在她的心里,這已經(jīng)算不得欺騙,所以諸葛離剛剛開口談及,她還未能反應(yīng)過來。
“是的……”楠枝抿起嘴,承認(rèn)道,“我確實在這里欺騙了眾人,然而此乃無奈之舉,隱姓埋名也是報仇所需……不過這又如何呢?楠枝也好,司馬枝也好,我就是我呀!我說的話、做的事絕不會因為我的姓氏而改變半分。”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諸葛離終于忍不住爆發(fā)出一陣吼聲。
這聲怒吼將楠枝嚇了一跳,她緊緊捂住胸口,心中一悸,欲言又止。
諸葛離懊惱不已,連連搖頭,仰天長嘆,“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是我爹的帳下參軍,也是我的老師諸葛先生呀……”楠枝小心翼翼地說著,聲音越來越輕。
她所說的乃是她所認(rèn)識的諸葛離,不過如今在她瑩目之中的這個男子似乎又不是那個她所熟知的人了。
諸葛離望著楠枝,昏暗的燭光在他眼里跳動,又將他的面容染紅,模糊了他臉龐的輪廓,使得他變成了一個撲所迷離的人。
他發(fā)出低沉怨憤的聲音來:“吾高祖父乃大漢武侯!高祖在世之時,一心匡扶漢室,六出祁山,北伐中原,皆是因司馬賊人所阻,竟然功虧一簣!”
諸葛離踱步到楠枝面前,繼續(xù)說道:“漢室既沒,諸葛氏族皆散,吾祖不愿與司馬氏為伍,帶領(lǐng)百余戶忠于漢室之民,長途跋涉,居于北方蠻荒之地,寧愿饑寒困頓也不肯吃晉室一粒粟谷!”
楠枝呆若木雞,詫異萬分,她沒想到這北地之人竟與益州舊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參軍厲聲道:“漢賊不兩立!這是我家一直以來恪守的道義!那時我念楠將軍并非司馬氏族,你又與司馬越有深仇大恨,才愿意與爾等共勠力!未曾想到,你竟然也是如此陰險狡詐之人!說是要尋仇,恐怕也是想要爭權(quán)奪利罷了!我雖不才,豈能供你驅(qū)使!”
諸葛離說得字字誅心,如同一根根鐵釘一般無情地刺入楠枝的身體,讓她心如刀絞,瑟瑟發(fā)抖,噤若寒蟬。
見楠枝無言以對,諸葛離的怒氣稍稍散去一些,他悲戚長嘆,拎起包袱走到帳門口。
楠枝卻叫住了他,“諸葛先生……你執(zhí)意要走,我無話可說?!?p> 諸葛離回首,愣住了。只見楠枝蹙眉擠笑,苦澀萬分,說道:“諸葛先生要是回心轉(zhuǎn)意……他日歸來,仍當(dāng)我是楠娘子……”
這話讓原本急躁不安的參軍沉默起來,他愣在原處片刻,吐出一聲道:“我不會回來了!”言畢,扭頭向帳外走去。
“二郎,我們打點東西準(zhǔn)備走了?!敝T葛離來到外頭,便催促起二郎一家人來,“撿一些吃的,衣裳別帶太多,天氣愈發(fā)炎熱,沒必要儲備衣物……”
二郎卻呆在原處,紋絲未動。
“怎么了?”
“諸葛亭長……”二郎面露難色地說道,“如今天下饑饉,災(zāi)害不斷,要是我們離開洛陽怕是會餓死?。 ?p> 就連他的妻子也乞求道:“諸葛亭長,你要三思,別意氣用事!”
小萌在父母和諸葛離之間左右為難,焦頭爛額地來回張望。
這時楠枝也走出營帳,小萌一見,便親切地迎上去嚷道:“楠姐姐,離叔他為何要走呀?你勸勸他留下吧!”
“你們真的不走?”諸葛離望著二郎他們,面容平靜,或許答案他已心知肚明。
小萌急得快要哭出聲來,她左顧右盼,最后牽住了楠枝的手,“小萌想跟離叔走……但是也想跟楠姐姐在一起。不過跟楠姐姐在一起就可以吃上飽飯,甚至是好吃的東西,小萌不想再過忍饑挨餓的生活了……”
“是嗎……”諸葛離慘笑一聲,“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如今我諸葛氏治下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他并不惱火,反而如釋重負(fù)般走到二郎面前,拍了拍二郎的肩膀,說道:“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顧小萌和她娘親。”
說罷諸葛離毅然轉(zhuǎn)身離去。
……
片刻之后,張茂匆匆而至。楠晏放心不下,便派他來保護楠枝。
張茂進帳一看,只見楠枝孤獨一人,神情沮喪,悵然若失地坐在地上,一言不發(fā)。他環(huán)顧四周也沒有見到諸葛離的身影,便問道:“楠家小娘子,諸葛參軍呢?”
“他走了……”楠枝失魂落魄,頭也不抬,只是喃喃回答道,“人各有志,我自知無法挽留他……”
“哎呀!”張茂一聽,心急火燎地原地打轉(zhuǎn),又使勁敲打著自己的額頭,自責(zé)道,“這事兒都怨我!”
“與張公子無關(guān)……全然是我的事情。”
張茂不吐不快,便說道:“之前我與參軍開玩笑,說楠將軍雖然任人唯賢,但是尋得千金夫婿還得看門當(dāng)戶對才行,參軍當(dāng)即就惶惶不安了!如今諸葛參軍定是知道了小娘子是宗室公主,自知再也不能高攀得上,所以才會忍痛而去的!”
這句不明事情原委的話卻將楠枝原本就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心刺得更加千瘡百孔。
夫婿?門當(dāng)戶對?高攀?難道諸葛參軍真得對我動過真情嗎?一想到此,楠枝終于內(nèi)心崩潰,抱頭嗚咽抽泣起來。
她那情竇初開的心仿佛是一朵嬌弱的花朵,原以為冬去春來,便伸展枝葉、吐露花蕾,卻不料嚴(yán)冬依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脆弱的花瓣被凌冽的寒風(fēng)無情地碾成粉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