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枝隨著弟弟們一起到了曾經(jīng)的王府,此處在前日便有人先打掃干凈,準備接待新主人。
雖然楠枝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對弟弟們說,可是自己剛剛進了門,就被幾名護衛(wèi)引到一處偏房待著,招待她的僅僅就一盞清淡的茶水。
過了良久,司馬碩才趾高氣揚地出現(xiàn)在楠枝面前,他換了一身黑色鑲邊曲裾,見了親姐姐也不打招呼,徑直走進屋里,撿了一處便坐下。
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弟司馬鮮,這三弟倒是畢恭畢敬地向姐姐彎腰行禮,卻又不得不窺探一眼哥哥的眼色,尋地而坐。
楠枝尚未開口,司馬碩先一步盛氣凌人地問道:“你倒是如何茍活到現(xiàn)在的?”
“爹死之前將我托付給了左中郎將楠未遲將軍,多虧了楠將軍收留,還有其他朋友的相助,我才能死里逃生。”楠枝真誠地、一五一十地說道,她希望自己的坦言能讓弟弟們消除對自己的敵意。
“收留?”高高在上的司馬碩卻揪住了一個詞,“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寄人籬下嘍?”
“是,楠將軍對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我虧欠他太多,便認了他作義父?!遍φf道,“如今我隱姓埋名,除了少數(shù)人之外,大家都只知道我是將軍之女楠枝。”
“哈哈哈!”世子開懷大笑,這笑聲充滿著譏諷和心滿意足,“這不是很好嗎?反正你就是個庶出的賤婢,司馬氏這尊貴的姓氏豈是你能配得上的?既然你自己舍去,那便不要再想著取回了!”
楠枝聽了啞口無言,她有時也會贊同這話,司馬氏對她而言已經(jīng)不是什么值得爭取的東西。
片刻,楠枝垂目而言道:“我寄人籬下絕非茍且偷安!楠將軍乃忠義之士,是爹生前最信賴的摯友,我與將軍一直在等待時機,準備為父王報仇雪恨!”
“報仇?”兩位弟弟聽到這個詞都有些目瞪口呆,他們面面相覷。
楠枝顏色悲慟,言辭激烈地說道:“弟弟們,你們自小就看不起我,我亦深知我出身卑賤,不能與嫡出的你們相提并論。但是即便是這般身份的我也想著要為父王報仇,你們難道無動于衷嗎?”
司馬鮮深有感觸,不過滿面狐疑地問道:“姐姐,那……仇人不是都死了嗎?”
司馬碩解釋道:“幾年前成都王和河間王舉亂兵殘殺父王,我們大為震驚,悲痛不已!后來東海王司馬元超殿下力挽狂瀾,終于平定諸王之亂,誅殺亂臣賊子,那成都王和河間王都已死于兵亂之中了。后來陛下亦下詔恢復父王的名譽和封號,并使我襲封長沙王的爵位。”
司馬鮮點點頭,“是呀!陛下還念及父王的功績,連我都被封為臨淮王了!”
楠枝瑩瞠目結(jié)舌,心中憤恨不已:司馬越這個小人不但拉攏自己的弟弟,還竟然掩蓋事實,把自己粉飾成天下的救星!
“這都是騙人的!”楠枝歇斯底里地拉著弟弟的肩膀,喊道:“這都是司馬越那小人冠冕堂皇的誑言!”
兩位弟弟被姐姐情緒激動的樣子嚇了一跳,嘴里嘟噥道:“什……什么?”
楠枝忍不住流出淚水,抓著弟弟的手指越來越緊,說道:“那夜兵敗,出賣爹的人就是那東海王司馬越!要不是他,爹早就打敗司馬穎和司馬颙那兩個賊子了!結(jié)果東海王膽小畏敵,與城外敵軍狼狽為奸,串通一氣,竟然開門迎敵,爹才會慘死賊人之手??!”
楠枝說得聲淚俱下,讓兩個弟弟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怎么會這樣?……”司馬鮮語無倫次地說道,“可是……陛下冊封我們就是經(jīng)由東海王殿下同意的呀……怎么會……”
楠枝抹干眼淚,正色道:“我如今和義父領雍州兵入京,就是要繼承父王的遺志,攘除奸兇,匡扶晉室!弟弟們,你們也是擁兵入京的藩王了,請你們與我一起同心勠力,共同誅殺司馬越,為父王報仇!”
此言一出,更是將兩個弟弟驚得心驚膽戰(zhàn)。
其他先不論,城外三十萬大軍,數(shù)十名藩王大將,幾乎都是唯司馬越是從。兄弟二人手下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千人馬,姐姐竟然讓他們與東海王兵戈相向,真是令人震驚不已!
沉默了很久,司馬碩才發(fā)出一陣輕蔑的笑聲:“呵呵……可笑!難道要我們聽你一個賤婢的一面之詞嗎?要是東海王司馬元超殿下存心謀害父王,為何他還要拔擢我和三弟?還讓我們成為擁兵一方的藩王?”
“這……”楠枝一時也想不明白,她目光暗淡下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付著:“這我也不清楚,不過司馬越這小人城府極深,定有所圖……”
“哼!”司馬碩推開楠枝,鄙夷道:“那我怎么知道你沒有所圖呢?你口口聲聲說東海王殿下是仇人,除了三言兩語之外,可有證據(jù)?說不定另有隱情,你想拉我和弟弟一起下水!”
“我說的話句句屬實!我不知多少次在夢魘中看見父親慘死的樣子,不知在睡夢中流了多少淚水!你們要是看到我曾經(jīng)看到的景象,就絕不會像如今一樣對我冷嘲熱諷,亦絕不會認定司馬越為救世能臣了!”楠枝言辭懇切,字字誅心。
沒想到楠枝一片赤誠之心觸怒了弟弟,司馬碩勃然大怒,猛地伸出手,狠狠地打在楠枝的臉上,他咬牙切齒地叫罵道:“你這個庶出之女!你句句不離父王之死,那你可知母后死前的樣子?”
母后?楠枝心里一驚,“母后也去世了嗎?這……這是怎么回事?”
司馬鮮并沒有像哥哥那樣暴跳如雷,他垂頭喪氣地念念道:“母后……在得知父王殉國之后,不久也郁郁而死了……”
司馬碩的手緊緊攥拳,顫抖不止,沖著楠枝惡狠狠地呵斥道:“母后會死,全然是你的過錯!”
楠枝愣在原地,欲言又止,只是呆滯地看著兩位弟弟。
“母后一輩子深愛著父王,可是父王心里卻對那個庶人女婢念念不忘!母后等了一輩子,她想著總有一天父王會忘了過去的事情,和她相親相愛,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結(jié)果呢?父王西征而去,以身殉國!母后等了這么久竟是一場空夢!”
司馬碩聲色哀慟,“得知父王死訊,母后整整一個月粒米未進,骨瘦如柴,抑郁而死!”
司馬碩忽然怒發(fā)沖冠,想要伸手再打楠枝,“你可知道為何父王總是不忘舊情?就是因為你長得太像那個卑賤的女人了!父王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她,所以處處偏袒你!母后有苦難訴,每日郁郁寡歡!”
世子攥緊拳頭,又向楠枝打去,將姐姐打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喊道:“是你害死了母后??!”
楠枝默默地爬起來,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何自小總是被弟弟欺負了。
不過她深知此刻并不是爭論舊事的時候,她抬頭望著弟弟,像是在乞求一般,“弟弟已經(jīng)出氣,還請念及父王……”
她的話并未說完,就被司馬碩粗暴地打斷道:“滾吧!你已經(jīng)不再是司馬家的女兒了……你從來都不是!你如今要和東海王殿下對抗,就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不要拉我和弟弟一起尋死!”接著,他低聲吼道,“我司馬碩才是繼承父王衣缽的人,而不是你!我絕不會和你同流合污!”
說罷,他高聲喊道:“送客!”而后拉著弟弟快步走出門外。
兩名披甲武士進來,拜了一下,伸手請楠枝離開。
楠枝捂著臉上的疼痛,一言不發(fā),只好默默地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