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楠枝夸口許諾,那南陽王之宴就不得不去了。然而待眾人回到雍門之外、渭水之東的營中,卻禁不住憂愁起來。
伶人登臺,撫琴彈唱,亦追求妝容典雅,衣著美麗。楠枝打開包裹,里面尚有蝶子當(dāng)年贈與的一件深紅襦裙,可是胭脂水粉之物,可非軍中能有。
本來楠枝寄望于鴇媽能拿些出來,暫時借用一二??上d媽也愁眉苦臉的嘟噥道:“唉,枝子,你沒過長安城里的苦日子……那些個水粉胭脂早就換了銅錢,以求幾口活命的飯食了?!?p> 在楠枝心中,鴇媽一直濃妝滿面,嗜妝如命,如今再看她滿臉倦怠,粗糙暗淡的容貌,看來所言不假了。
“嘻嘻,”阿碧笑著,說道,“枝子原本就面容姣好,不必淡妝濃抹的,也甚是好看了!”
“你這個傻丫頭!”鴇媽伸出手來,照例狠狠打在阿碧的額上,責(zé)罵道,“擦脂抹粉乃是禮節(jié)之事,與容顏無關(guān)!那些個貴人宴會之上,人人精心打扮,要是枝子卻隨性而來,那我們聽雨閣的名聲豈不是要被敗壞了!”
阿碧只好退到一邊,心中嘀咕著:枝子早就不是聽雨閣的女子了,犯得著如此說話嗎?
不過這句話她只能憋在心中,不然又要惹得鴇媽揮手打來。
“罷了……”楠枝長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看來只能明日去找些達(dá)官顯貴的夫人們借一些了……”
不過她心中憂慮起來,那些貴人之婦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會拋頭露面的,她們大多又是傲氣凌人,想要借用脂粉確實(shí)不容易。
眾人說話間,一個身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jìn)來,眾人一驚,抬眼一看是張茂。
張茂哈哈而笑,拱手拜見眾人道:“成遜不請自來,自有冒失,姑娘們多多包涵!不過,我之前聽聞楠家小娘子因?yàn)閵y容之事憂愁,特來幫忙的!”
阿碧等人眉頭一皺,心中卻暗暗發(fā)笑:你一個領(lǐng)兵男子能幫上什么忙呢?
不過張茂地位顯赫,眾人也不敢表露出來。
說著,張茂面帶得意地抬出一個包裹來,直接放在楠枝面前的幾案上,伸手打開,只見里面琳瑯滿目,盡是胭脂水粉。
鴇媽驚奇地叫嚷道:“張公子,你這些東西比我們過去聽雨閣里女子所用的還要多喲!”
楠枝看著幾案之上鋪滿眼簾的胭脂盒,默默地挨個打開一看,竟然毫無重復(fù)!
“如何?楠家小娘子要是還想要其他顏色,盡管問我就是,我那里還有!”
楠枝連連擺手:“這些足矣……我只要些桃紅、朱紅之類就行,用不了這么多的……”不過她疑惑不解地問道:“不過張公子為何有如此之多的胭脂?”
“這些當(dāng)然是我自己的啦!”張茂露出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厣袂檎f道。
這時諸葛離聽聞聲響,也進(jìn)來,向眾人畢恭畢敬地行禮,對著張茂說道:“張公子,此處營帳乃是楠娘子居所,你為何擅自進(jìn)來呢?”
張茂卻毫不理會,反而是興致大發(fā),興高采烈地迎上去,一拍諸葛離的肩膀,嚷道:“諸葛參軍來的正好!三日之后那南陽王宴請,你我都需盛裝打扮,你可有想好?”
諸葛離攤開雙手,坦言道:“我便如常,何須捯飭?”
“這可不行!”張茂一臉嚴(yán)肅地打量著諸葛離,像是責(zé)備一般,“你這身衣裳如此寒酸,就和街衢之上的窮混子差不多!要是如此便去,豈不是要給楠將軍和楠家小娘子丟人現(xiàn)眼?你自己遭人恥笑倒罷,卻要拖累我們,這可不行!”
諸葛離默默低頭,打量起自己的衣著。
當(dāng)年自己身為亭長,粗衣陋裳照穿不誤,如今這身不知比過去好上多少,不過確實(shí)不能和達(dá)官貴人的綾羅綢緞相比。
他又抬頭,望了望楠枝,無可奈何地問道:“楠娘子,真當(dāng)如此?”
楠枝眉頭皺皺,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世道風(fēng)氣奢靡,既然是南陽王宴請,自是綺羅珠履華裾鶴氅,諸葛先生如是隨意前往,確實(shí)會如同張公子所言,遭人恥笑呀!”
諸葛離一聽,竟也難得一見地愁眉苦臉起來,他懊惱不已,自言自語:“可惜我沒有其他衣裳了!”
張茂拉住諸葛離的袖子,得意地說道:“諸葛參軍不必憂慮,我那里還有數(shù)件衣裳,皆是華麗異常,你大可隨意挑選!”
楠枝和諸葛離都驚訝不已,問道:“張公子引兵東進(jìn),匡扶中原,為何身帶如此之多的錦衣華服?”
張茂解釋道:“既然匡扶朝廷,萬一陛下要論功行賞,我自然要準(zhǔn)備妥當(dāng),可不能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去呀!”說罷,哈哈大笑,得意忘形。
雖然眾人滿臉尷尬,不過裝扮之事卻陰差陽錯的解決了,接下來,楠枝便要好好習(xí)琴,以待三日之后的宴會了。
……
三日后,尚冠前街之上熱鬧非凡,達(dá)官顯貴之人的馬車接踵而至,一派車水馬龍的盛景。
城中百姓紛紛圍聚一旁,駐足觀看,這番景象讓人想起長安消失已久的繁華。今日之景竟恍若隔世,叫人懷念驚嘆。
不過大街兩旁不少府邸高樓仍是空蕩寂寥,一些房屋甚至還留有數(shù)年之前長安兵燹的印跡,這般繁華與凄涼相互映襯,才是這長安真正的面貌。
楠晏將軍領(lǐng)著副官,行走在前,張茂和諸葛離也盛裝打扮,騎行在后。隊(duì)伍沿著大街一路向京兆府邸而去。
這京兆府邸過去曾是雍州長官駐地,兩年前被戰(zhàn)火毀得殘破不堪。如今司馬模做了關(guān)中之主,大花心血,重新修葺,短短時間,便恢復(fù)如初,甚至更為豪華。
今日南陽王做主,宴請長安權(quán)貴,就在這富麗堂皇的府邸之內(nèi)。
自從鮮卑人血洗長安之后,那些貴人們許久未曾耳聞絲竹之聲,聽聞南陽王的宴請,驚喜萬分,紛紛趕來。
在這大道上奔馳的貴人中,只有楠晏一行人心事重重,眉頭緊蹙。他們一來擔(dān)心楠枝登臺之事,二來糧食將盡,再沒有糧草供給,恐怕軍中嘩變。
楠枝卻自信滿滿,一早便先行一步,早早地領(lǐng)著阿碧等人來到京兆府,悉心準(zhǔn)備起來。
一行人來到京兆府,諸葛離局促不安起來。
張茂嘲笑道:“諸葛參軍陣前都能臨危不懼,鎮(zhèn)定自若,怎么今日吃飯飲酒倒是如此忐忑?”
諸葛離一撇嘴,苦笑一聲:“比起參加這宴飲,我寧愿上陣殺敵,這實(shí)在叫人不自在……”
“嘿!諸葛參軍怕是擔(dān)心楠家小娘子……又不是你登臺撫琴,你慌什么?”
諸葛離沒有作答,只是將馬匹交予府中仆人,徑直奔走進(jìn)府邸。
府中宴飲尚未開始,早已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諸葛離似乎受不了這熱鬧的氣氛,心焦氣躁地往偏僻之處走動,卻沒想迎面撞上了楠枝。
只見楠枝身著華美襦裙,衣袖飄飄,又有雙髻紅緞,靈動可愛。再看她的盈盈雙眸之上,一道艷紅眼影點(diǎn)綴其上,又有柳眉,氣質(zhì)高雅。胭脂也染紅了她薄薄的嘴唇,朱唇皓齒,美麗動人。
諸葛離愣愣地發(fā)呆矚目,許久才驚慌失措地行禮一拜,“楠娘子……”然而卻不知該說何話了。
楠枝盯著諸葛離看了一會兒,他身著一件精巧淺藍(lán)直裾,腰中纏有蹀躞,又束發(fā)而冠,英氣襲人。
“諸葛先生打扮一番,竟也儀表堂堂了呀!”楠枝微笑著稱贊道。
諸葛離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應(yīng)道:“楠娘子也甚是好看……”
楠枝裝出一臉驚訝的神情來,盈盈一笑說道:“沒想到諸葛先生穿了這身錦衣華服,花言巧語起來竟和中原的紈绔子無異呢!”
她微微向諸葛離鞠了一躬,“不過,宴飲臨近,我還得繼續(xù)準(zhǔn)備妥當(dāng)才行,諸葛先生可入席就坐,枝先行告退了。”
言畢,楠枝領(lǐng)著阿碧和緊緊抱著琴的阿青告別而去,走了兩步,卻禁不住抬袖掩面,會心一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