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涇入夜，十一月的狂風再一次挾帶著大雪而來，就在楠枝與諸葛離剛剛離開不久，天上忽然飄起層層大雪。
諸葛離一個人晃悠悠地騎著一匹馬，望著滿天飄雪，他長吁一口氣，心中暗喜：真是上天幫助，如此大雪正好掩護晉軍輕騎，胡人更難發(fā)現我們的意圖了。
而在數里之外的匈奴大營，人人看著這詭異的天氣，憂心忡忡。
今年寒冷異常，北方草原竟比往年提前兩個月枯萎，他們也只能瘋狂南下劫掠。
不過此次南下也是困難重重，一來其他部族眾多，狼多肉少。二來，面前的臨涇城如同一堵堅墻，擋住去路，之前前鋒兵敗，也讓他們感到前途未卜。
諸葛離剛剛來到離開胡人營地大約一里之處，數名匈奴輕騎狂奔而來，帶頭的匈奴人吼道：“來者何人！”
轉眼之間，匈奴騎手彎弓引箭，將諸葛離團團包圍。
“我是臨涇城大將軍派來的使者！”諸葛離揮動著手臂，展示身上的東西，表示沒有攜帶任何武器，“請讓我去見你們的首領！”
左右匈奴人中有人甩出套馬索，一下子把諸葛離逮住，再一踢馬肚，向前奔馳。套索中的獵物根本受不住這樣強拉硬拽，一下子跌下馬背。
“中原人！告訴我一個不扯下你頭皮的理由！”為首的匈奴人叫道。
諸葛離喘了兩口粗氣，“你們匈奴人南下無非想要冬狩劫掠，我代表臨涇主將特來獻城！讓我見你們首領！”
匈奴眾人一聽，哈哈大笑。
“帶走！”匈奴人喊著，拖著諸葛離向首領的帳中奔去。
一路拖拽，諸葛離沒有被帶著去見匈奴首領，反而被拉進一個小帳之中。
左右環(huán)顧，就是一個存放雜物的地方。沒有篝火，在雪夜之中寒冷異常。
不一會兒，一個魁梧健壯的匈奴人進了帳篷，在他的身后跟著另外四個匈奴兵，他們打著火把，把帳篷里照得通亮。
諸葛離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匈奴大漢，他身著一件結實的獸皮外套，頭上的氈帽上插著一支鷹羽。
北方胡人常常以猛禽羽毛裝飾衣著，以顯示驍勇善戰(zhàn)的本性，不過這支鷹羽粗大光亮，不像是隨處可見的東西。
他一定是個有些來頭的人物。諸葛離心中想著。
“你是什么人？”這匈奴人也打量著諸葛離，問道。
“我是臨涇城的都統(tǒng)，主將請我來獻城投降。讓我見你們的首領！”諸葛離再一次大聲喊道。
“哈哈哈！”那匈奴人忽然放聲大笑，這聲音尖銳刺耳，叫人心生畏懼，“晉人小小的都統(tǒng)就想見我們匈奴人的頭領嗎？你有什么資格？”
說著，那匈奴人拔出腰間的馬刀，繞著諸葛離踱步而行，一邊輕輕拍打著刀刃一邊帶著威脅的語氣說道：“偉大的撐離（匈奴語，上天）庇佑的、我們的首領，聽說可不是什么仁慈的人，他最討厭中原的黃毛小兒了！要是他知道那臨涇的晉人居然只派了一個小小的都統(tǒng)過來獻降，說不定會雷霆震怒呢！”
諸葛離目光左右盯住走動的匈奴人，默不作聲。
匈奴人猛地蹲下來，用刀架在諸葛離的脖子上，繼續(xù)說道：“他發(fā)出的怒火可以震撼草原上最兇猛的灰狼，翱翔的雄鷹也會掉頭而逃，如果是他的敵人……比如說像是你這樣的晉人，他說不定會扒下你的皮，割下你的頭，然后丟回去，好嚇唬一下那些躲在城墻之后瑟瑟發(fā)抖的中原鼠輩呢！”
說話間，那四個匈奴兵也圍了上來，站在諸葛離的四周，他們手按在刀柄之上，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諸葛離倒是神情自若，發(fā)出一陣笑聲，說道：“呵呵，這位朋友，你剛才說錯了兩件事情?！?p> “哦？哪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我不是晉人?！敝T葛離慢條斯理地說道。
“那另外一件事呢？”
“第二件事，你們的首領并沒有你說的那樣兇惡。相反，他是一個仁慈而慷慨的人……”
諸葛離說著沖那匈奴人撇嘴一笑，說道：“如果他知道今天晚上會有敵軍使者來訪，他不但不會殺了使者，反而會慷慨地招待他，與他吃同一只羔羊的肉，蓋同一張皮做成的毯子，喝同一個酒囊中的酒?！?p> “……哦？”那匈奴人收起馬刀，問道：“你何以見得？”
諸葛離毫不退縮，向前一步，站到匈奴大漢面前，“不信的話我們可以打個賭?！?p> 胡人笑道：“好啊，我最喜歡打賭了，那我們賭什么？”
諸葛離不慌不忙，解下腰中的酒囊，聳聳肩，笑道：“我身上也沒有什么東西，不如就賭這一囊酒吧?！?p> 這時，整個帳篷之中變得雅雀無聲，只有火把噼里啪啦作響的聲音。
“哈哈哈！”匈奴大漢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狂笑，“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說著，他松開了按在刀上的手，揮揮手，吩咐道：“來人，準備一壺酒，另外再殺一只羔羊，我要招待使者?！?p> 兩旁匈奴兵應諾道：“遵命，屠戈烈大人！”
果然這名匈奴大漢就是他們的首領。
屠戈烈轉頭問道：“我很喜歡你，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臨涇城都統(tǒng)諸葛離?！?p> 諸葛離跟著匈奴首領進了氈車，里面點著一盆炭火，溫暖無比。
在巨大的氈車中央，擺著一副中原式樣的幾案，不過鋪在地上作為墊子的是一副完整剝下來的灰狼毛皮。
屠戈烈大方地讓諸葛離落座，這個時候一個奴隸女子小心翼翼地端上美酒，給她主人尊貴的客人斟滿一碗，而屠戈烈則自己拿起裝酒的陶器，飲用起來。
“諸葛都統(tǒng)，你說你是代表臨涇城來獻降的，這件事你倒是可以和我詳細說說！”屠戈烈不是一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他剛剛灌下一喉嚨的美酒，就催促起來。
諸葛離端起酒碗嘬飲了一口，不慌不忙，說道：“臨涇城現在被大人你和鮮卑人的軍隊圍困，已經沒有戰(zhàn)勝的可能，所以我的主帥準備和大人以及鮮卑的地何獻降。明日便會清點糧草送到你們兩軍?！?p> “哦？”屠戈烈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們的糧草準備給鮮卑人多少？”
“鮮卑的地何和大人你各享一半！”諸葛離又飲了一口酒，說道。
屠戈烈一聽，哈哈狂笑：“憑什么我要和鮮卑人一起分享糧草？那些鮮卑人就像是草原上四處躲藏的地鼠，根本不值得一提！”
“呵呵呵……”諸葛離陪笑說道，“這是我們將軍的意思！”
“有意思……就算是你們將軍執(zhí)意如此，那些鮮卑鼠輩區(qū)區(qū)只有五千兵馬，而我匈奴大軍馬上勇士有兩萬多人，你覺得鮮卑人敢接受那一半糧食嗎？”屠戈烈盛氣凌人，不屑一顧，傲慢地說著。
“哼哼哼……”諸葛離卻輕笑起來。
“你笑什么？”
“沒什么。我確實不知道鮮卑人有沒有膽子敢于冒犯撐離庇佑的大人您，但是我知道將軍派去說服鮮卑地何的使者是一位絕世佳人哪……”諸葛離端著酒碗，不斷搓動，對身邊強悍的匈奴首領沒有絲毫的懼怕。
“那個小娘子不但美貌驚人，而且還聰慧過人呢。常人見了恐怕早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更沒有人會知道她會用什么手段讓他人對她言聽計從。但是我可以預感到，明天天亮的時候，鮮卑人說不定會和她結盟，一起圍攻大人你?！敝T葛離說完把碗放在幾案上，自己倒起酒來。
屠戈烈湊近過來，發(fā)出層層怒火，喉嚨中低吼道：“你在威脅我？”
“我沒有威脅你，我尊貴的大人，我只是在提醒你?！?p> “哼哼！”屠戈烈發(fā)出一陣輕蔑地笑聲，“我的朋友，我勸你收起你的提醒。要是我想的話，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殺光所有的鮮卑人，然后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就會殺進你們的城中，讓你們見不到晚上的月亮！撐離在上，我絕沒有撒謊！”
諸葛離沉默不語，氈車之中氣氛凝重，只聽著篝火劈啪作響。
這時氈車之外有仆人喊道：“尊貴的屠戈烈大人，羊羔烤好了，要不要送進來？”
屠戈烈裂開嘴角，吩咐道：“送進來吧，讓我們好好的品嘗羊羔肉吧！”
這話一語雙關，正是說給諸葛離聽的。
洛十七君
【這一篇當中諸葛離初見匈奴首領的橋段借用了許先哲先生在《鏢人》單行本第一冊末尾附加卷的對話內容，特此說明。因為那一段真的非常精彩，又很適合，斗膽借鑒，權作致敬。大家有機會可以去拜讀許先哲先生的作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