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元年,天下大亂。
自從司馬乂死后,過去一起對付司馬乂的諸王也陷入到權(quán)力的爭奪當(dāng)中,司馬越與司馬颙、司馬穎大戰(zhàn)不止。
在這場腥風(fēng)血雨的爭斗中,河間王司馬颙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他為了牢牢控制住自己的權(quán)力,命大將張方將皇帝帶離洛陽,遷都長安。
而失勢的司馬越不甘司馬颙挾天子以令諸侯,便與幽州王浚(字彭祖)、瑯琊王司馬睿(字景文)、范陽王司馬虓(字武會)聯(lián)軍討伐司馬颙。
面對局勢,司馬颙并不慌張,只要他占有天子,據(jù)有兩京,那么他就是替天伐逆,他就出師有名。
另外他對自己的心腹大將也是信心十足。他命張方為大都督,領(lǐng)兵十萬駐于灞上,扼守長安;又以司馬穎為鎮(zhèn)軍大將軍,坐鎮(zhèn)洛陽;建武將軍呂朗進(jìn)滎陽;石超據(jù)河橋;命豫州刺史劉喬為鎮(zhèn)東將軍,迎擊聯(lián)軍。
一時間,中原兵燹重燃,雙方你來我往,征戰(zhàn)不止,互有勝負(fù)。
……
雖然戰(zhàn)火還沒有燒到長安,但是長安的百姓已經(jīng)惶惶不安起來。
在這城中的一些人曾經(jīng)居住在洛陽,厭倦了兵荒馬亂的生活才逃到長安來的,沒想到這里也要打仗了。
許多人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度過這場寒冬。
市面上的物價飛漲,往往有價無市,商人和世家都在囤貨居奇,軍隊不斷地征用各種物資,讓形勢嚴(yán)峻起來。
緊張不安地氣氛也很快傳染到聽雨閣里。
這天,聽雨閣所有的事務(wù)都停頓了下來,徐夫人命所有人都到大堂集合。
眾人來到大堂,沒想到這里密密麻麻排列著許多案幾,每一個案幾上都放著一碗粥。徐夫人坐在姑娘們表演時的臺子上。
“各位姑娘們都坐。”徐夫人說道。
姑娘們嘰嘰喳喳議論不休,但是都各自找地坐下。
“姑娘們,看到你們面前的粥了嗎?”徐夫人端起自己面前的粥,喝了一口,嘆了口氣,苦笑道:“比秋天的時候稀多了!”
楠枝跟著眾人一起捧起碗來喝了一口,確實如此。
秋天的時候,如果把撿菜的筷子插入粥里甚至能立起來,現(xiàn)在看起來只見白花花的湯水,喝一口才能吃到里面的粟米。
楠枝這時發(fā)覺徐夫人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憂心忡忡。
徐夫人說道:“昨天,去買糧食的人回來了……”說著,她用手指著鴇媽,“鴇媽,你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訴大家。”
鴇媽走了上去,也是憂愁滿面的樣子,她說:“昨天去買米,市價要七千錢一石,徐夫人囑咐要買一百二十石,然而商家便說無米可賣了,除非加價到九千一石……”
“這分明就是訛人嘛,”坐在楠枝邊上的阿碧憤憤不平的說道著,“看我們聽雨閣買的多,就想多賺我們!”
“聽見了沒有,姑娘們,你們現(xiàn)在吃的可是九千錢的米??!”徐夫人高聲說道:“秋天的時候,米價還只有二百錢一石,漲了四十倍不止。我們聽雨閣的姑娘們,要過這個冬天,就得至少買三百石的糧食,這要多少錢吶?”
眾人都緘默無言。
“昨天,張將軍派人到我這來,說可以從軍糧里借我們?nèi)偈Z食……”徐夫人看眾人不說話,便透露出個消息,“只不過要我們派幾個姑娘去軍營陪張將軍消遣消遣?!?p> 姑娘們一聽天無絕人之路,個個喜出望外,又嘰嘰喳喳吵嚷起來。
這時,“啪”的一聲響,眾人一驚,回頭循著聲音看去,原來蝶子仰頭喝完粥,把碗往案幾上一摔,旁若無人般站立起來,轉(zhuǎn)身正要離去。
“蝶子,你這是干什么?”徐夫人有些憤怒起來。
蝶子只是悠悠地說道:“喝粥喝飽了,回去睡覺。沒東西吃,就躺著好好休息,別勞心勞肺的,浪費體力?!?p> 徐夫人說道:“蝶子,有話直說,我可沒你那么多心眼,拐彎抹角的事情我可不明白。”
“哦?”蝶子停下腳步,“咱們聽雨閣冬天可不接客,為了幾百石糧食,壞了規(guī)矩可不好!”
“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現(xiàn)在吃不上飯,人都快要餓死了……死人談什么規(guī)矩?”四下的姑娘們看起來可不這么想,吵鬧聲此起彼伏。
“好啊……你們誰愛去就去,只要別打擾我睡覺。”蝶子甩下一句話便徑直離開大堂。
楠枝看到蝶子走了,也急急忙忙起身跟了上去。
……
蝶子進(jìn)了房間,果然往角落里一坐,頭輕輕靠著墻,迷上眼睛準(zhǔn)備小憩起來。
這時候楠枝也推門進(jìn)來,卷縮在自己屋角的地鋪子上。
“蝶子姐,”楠枝說話了,“為什么你剛剛在大堂里生氣了?”
“生氣?”蝶子微微睜開眼睛,說道:“枝子還記得你第一天來的時候你問我,我的房間里為什么掛著一幅禮字么?”
“記得……”楠枝看了看墻上的字回答道。
“所謂禮,就是規(guī)矩,尊君侍主如是,尊老愛幼如是。有人顯赫,有人低微,二者不想交更是如此。有規(guī)矩才有秩序,有秩序才能天下太平?!钡诱f著:“我最不喜歡有人壞了規(guī)矩……”
楠枝聽了,沉默了一會,才說出一句來:“……雖然蝶子姐說的有些道理,但是枝子不覺得這是蝶子刻板地守著這個規(guī)矩的原因,倒更像是一句氣話,而且枝子覺得蝶子姐不是那種墨守成規(guī)的人……”
“哼哼……”蝶子坐起身來,沖楠枝笑了,說道:“看來枝子有長進(jìn)?!?p> “那枝子說說看,我們聽雨閣應(yīng)該接受張大將軍的邀請嗎?”蝶子反問起楠枝來。
“我不知道……”楠枝的眼里一點點充滿怨恨憂愁起來,“蝶子姐,那張方是我的殺父仇人之一,我聽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長相就恨不得將其碎尸萬段!”說著緊握拳頭打在地鋪上,“但是枝子沒有本事??!”
這時楠枝已經(jīng)流起淚來,一點一滴地將自己的身世坦露出來,她的心思沒有蝶子那么縝密,但是心里的直覺告訴自己蝶子姐是可以相信、可以傾訴的人。
她說道:“我本是當(dāng)今圣上親封的長懿亭公主,我爹是長沙王司馬士度。我爹一心想要匡扶天下、尊王攘奸,但是那司馬颙和司馬穎聯(lián)軍圍攻我爹,本來我爹都快要成功了,但是那司馬越卻出賣了他……”
“我親眼看著我爹被張方燒死卻什么都做不了??!今日我聽聞徐夫人說張方要請我們?nèi)ボ姞I,我本來想借此機(jī)會靠近殺了他……但是曾經(jīng)枝子也曾草率,非但沒有成功,反而搭上了我最好的朋友的性命!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枝子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是不想讓聽雨閣的大家跟我陪葬……”
蝶子聽著,并沒有驚訝,像是她早已洞悉了一切,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楠枝告訴自己一般。蝶子只是幽幽的問道:“你爹……真的是司馬士度殿下?”
楠枝答道:“是,枝子絕不會對蝶子姐說謊?!?p> 蝶子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枝子你爹貴為宗室,怪不得你娘無法高攀。宗室大族,哪一個不是妻妾成群呢?你娘或許只是一介庶民,卻盈盈期盼自己能夠與愛人相守始終,可誰知道你爹愛她幾分呢?”
“我爹不是這樣的人,”楠枝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所以容不得半點對他的詆毀,露出有些憤然的表情,說道:“我爹經(jīng)常給我講我娘的事情,每年我生辰四月二十八那天都會多準(zhǔn)備一個空碗!我爹……一定是思念著我娘親!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那怕是拼上性命也不會拋下我娘的,但是他說有些事情原來是拼上性命也是做不到……”
“原來如此……”蝶子輕聲念叨著,目光里有些閃爍,但回頭望著窗外,躲開楠枝的視線。
“……只是我娘看不到,聽不到,或許她真的像蝶子姐說的那樣一直對我爹憤憤不滿。要是我娘親真的不知,以怨恨報真情,那真的是太可憐了!”楠枝的怒氣消了,倒是多了些憂愁起來。
“誰知道呢……”蝶子抿起嘴來,苦澀一笑:“不過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總有一天……上天公正分明,必然不會辜負(fù)真情人的?!?p> 楠枝覺得蝶子的話里還有其他的話,但是感覺到不能追問下去,那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或許,楠枝想著,等自己長到蝶子姐的年紀(jì)就會知道了。
“起來吧,枝子!”蝶子站起來,不知為何,她看上去心情愉悅,走到墻上所掛的“禮”字面前,禁不住咯咯直笑,伸手便取下掛字,往邊上一擲。
仿佛扔棄的并非一副字,而是萬鈞之重的泰山。
她說道:“去跟徐夫人說一下,如果要去張將軍那里的話,我蝶子也義不容辭?!?p> “蝶子姐?”楠枝有些疑惑地問道:“可是你不是不喜歡壞規(guī)矩嗎?”
“畢竟這三百石糧食對我們聽雨閣很重要啊,絕人口糧如同殺人父母,我可不是什么惡人,”
蝶子姐又露出往常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而且枝子之前也不是也說嘛——我又不是什么墨守成規(gu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