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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華南枝

第一章 洛陽雪【修訂】

胡華南枝 洛十七君 3562 2018-11-14 22:36:00

  一名女孩拉著父親的衣角,帶著稚嫩的語氣,有些撒嬌地說著:“爹!你要走了?不陪陪枝兒嘛……天亮再走也不遲……”

  父親俯下身,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溫柔地說:“為父此去京城,枝兒勿要掛念,到來年春天的時候,枝上開滿桃花,我就會回來?!?p>  “爹爹非去不可嗎?”女孩的聲音變得聽起來像是哀求。

  “非去不可……”男人轉(zhuǎn)身離去,“因為這是為父必須遵守的道義!”

  ……

  ……

  晉永安元年(304)正月,帝都洛陽城在寒冷的清晨中被隆隆戰(zhàn)鼓震醒。覆蓋著厚厚霜雪的城墻上,禁軍疾馳到自己的崗位,將官們簇?fù)碇晃荒杲⒌哪凶映霈F(xiàn)在城樓上,多日鏖戰(zhàn),使得他看上去憔悴不堪。

  此人乃長沙王司馬乂(字士度)。

  三年前,趙王謀權(quán)篡位,自立為帝,天下諸王興兵討之,舉兵數(shù)十萬,進(jìn)京除掉趙王。不料諸王心懷鬼胎,皆想取司馬倫之位而代之。唯長沙王司馬乂,尊王攘奸,力圖鞏固皇室,卻遭到河間王和成都王聯(lián)軍二十七萬圍攻洛陽。

  寒風(fēng)吹打在將士們的臉上,每個人都在瑟瑟發(fā)抖,一半出于寒冷一半出于恐懼。衛(wèi)戍京城的禁軍不多,敵眾我寡,前途未卜。

  城外大軍拍馬出來一將,大聲叫道:“天下皆知,羊玄之、皇甫商恃寵作禍,逆王司馬乂,與之勾結(jié),割占洛京!挾天子以令諸侯,大逆不道,罪當(dāng)誅伐!今河間、成都二王興義兵,開城獻(xiàn)降,各禁軍將領(lǐng)既往不咎!……”

  司馬乂望著城外黑壓壓的敵軍,勞累本使得他的眼球渾濁,這時卻目光如炬。

  他轉(zhuǎn)身對諸將道:“我司馬士度,入京勤王已兩個春秋有余!我對陛下的禮儀有不符合君臣之道的嗎!”

  各禁軍將官皆異口同聲答道:“大都督言行皆尊君守道!”

  司馬乂道:“昔日入京勤王,諸王皆有私心!唯吾感懷宣帝、武帝蕩平天下三國之亂,建太平不世之功!欲熄重燃之兵禍,因而留守京城,輔佐陛下,恪守臣道?!?p>  說著,他揮手指向城外,“河間王颙,曾與我聯(lián)軍勤王,今叛之。成都王穎,年幼于我,卻才智出于常人。平定趙王亂時,吾嘗謂之,晉室之天下,仰賴與你,今亦叛之!此二人擁兵三十萬,覬覦帝位,此為不義,非君臣之道!今陛下委我以重托,拜撫軍將軍,又領(lǐng)大都督印,統(tǒng)帥帝師以御叛賊,故我司馬士度不敢茍全性命于亂世,與諸位皆舍生忘死,奮勇殺賊!”

  司馬乂掃視了麾下諸將,夾雜著白雪的北風(fēng)擊打在他們的身上,在清晨的日光中如同一尊尊雕像,紋絲不動。

  “我知道,敵眾我寡!諸位都心生膽怯!”司馬乂又轉(zhuǎn)頭眺望遠(yuǎn)處的叛軍,他們已經(jīng)開始集結(jié)準(zhǔn)備攻城,“我又何嘗不是!雖深知此為艱險之道而為之,只因天下皆濁,紛亂四起,大道將傾,我欲仿效武帝重建太平,以致我司馬氏千秋之功不致于毀于此!”

  這時,禁軍的將士們齊聲大喊:“謹(jǐn)遵大都督號令!”

  司馬乂在呼聲中站起生來,如同東方冉冉上升的朝陽,下令:“右軍與前軍于南城墻堅守!后軍與驍騎營置于七里橋大道!左軍衛(wèi)戍東陽門、青陽門!步兵營、射聲營戍永橋!其余各軍營聽候調(diào)遣,以作后備!”

  各個將領(lǐng)道:“得令!”

  來騎見城上司馬乂等人整軍待戰(zhàn),自知已經(jīng)勸降無望,暗自叫罵一聲,拍馬回陣。

  城外的敵人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化成三股烏黑的洪流沖過洛陽城外皚皚的雪地,如同三條黑蛇從洞穴中鉆出,展示出它們可怕的面目。不料城墻上的守軍無所畏懼,發(fā)出密集箭雨。當(dāng)這三條黑蛇拍打著洛陽斑駁的城墻上時,卻已經(jīng)是力不從心。守軍無不視死如歸,以一當(dāng)十,經(jīng)過了一場血腥的肉搏戰(zhàn)后,大蛇們退回了自己的洞穴,留下雪地上一千多具尸首。

  得勝的禁軍們高聲歡呼,臉上卻是疲憊不堪。

  ……

  腥風(fēng)血雨的清晨過去之后,洛陽變得嘈雜起來,卻不是往日繁華的樣貌。城里的百姓被動員起來為守城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街上擠滿了傷兵,還有撿拾落入城中箭矢的孩童婦女。軍官們在曾經(jīng)繁華的洛陽城東小市和城西大市分發(fā)糧食。

  這座城市在去年夏天被包圍之后,食物越來越少,人們開始人心惶惶起來,不知自己的性命將被亂軍奪取還是死于饑饉。

  津陽門外橋上一個輕盈的身軀跳躍著,穿行于大道之上,向南大門飛奔而去。后面一個丫頭緊緊地跟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呼喊著:“公主!公主!慢些!”

  前面的身影停了下來,這女孩子乃長沙王之長女,長懿亭公主,司馬枝,她雖尚在金釵之年,卻聰慧異常,柳眉細(xì)長,目光流水,眼有淚痣,玲瓏瓊鼻,必為佳人。

  司馬枝停下來,無奈的回頭看看氣喘吁吁追上來的丫頭:“阿云,每次你都這么慢,還是別跟過來啦!”

  阿云與公主同歲,乃左中郎將楠晏(字未遲)之女楠云。自長沙王入京之后,楠晏將軍敬仰司馬乂大義之舉,與之結(jié)好,兩個女孩子也就這樣認(rèn)識了。世家之女應(yīng)守繁文縟節(jié),不過洛陽城現(xiàn)在是大敵壓境,家中無人照看,孩童之心自然收拾不住。

  這時候楠云大口大口吞著寒冷的空氣:“公主……不必著急,大王定是又……打了勝仗……不必著急……”

  司馬枝撥弄著耳旁的垂發(fā),緩緩靠近阿云:“休息一下吧,我也知道爹爹得勝了,不然怎么聽得禁軍歡呼?只是爹爹幾天未歸,總待在城頭上,家中無人,怪無趣寂寞的……”

  兩人在街上一角坐下。

  “阿云不知公主,為何好好的常山國不待著,卻跑到兵荒馬亂的洛陽來?”

  司馬枝眼睛瞟見地上一支斷箭,順手取來,在地上亂畫:“我爹也不想我來……家中有兩個弟弟,本來想帶他們來,無奈兩個都膽小如鼠,貪圖安樂,不肯來。我就偷爬糧車,等我爹發(fā)現(xiàn)我,早已渡過漳水?!?p>  說著她在雪地上劃出一條曲線,代表漳水。

  楠云瞅著垂目涂畫的司馬枝,問道:“大王為何不把公主送回去?”

  司馬枝站起來,把手中的斷箭投向遠(yuǎn)處的一個破簍,得意地笑起來:“我當(dāng)時跟爹說,昔日吳侯想與蜀將關(guān)云長結(jié)親,卻不料關(guān)云長拒之,謂之曰,吾虎女豈嫁犬子?人人都聽聞爹年輕有為,豈知兩子皆畏難不行,我作為父王的女兒也想像關(guān)三小姐那樣勝過男子,為家族增添光輝,難道不行嗎?我爹就答應(yīng)啦。”

  楠云卻說道:“公主啊,我知道你出身高貴,但是女子怎么可能勝過男子?我覺得還是安心做好本分的事情,將來嫁個好人家,才可以節(jié)節(jié)攀升啊!”

  公主有些不樂意了:“我不與你爭辯,反正我自己拿定主意了!”

  這時大道上傳來隆隆的步伐聲還有馬蹄聲,結(jié)束戰(zhàn)斗的軍隊返回營地路過,兩個女孩子站起來退讓到一邊。行軍的隊伍傷痕累累,士兵們大多蓬頭垢面,有些人暴露在外的傷口涓涓地滲著血水,哀嚎不斷地從傷病口中傳出。路邊的百姓大多驚恐地看著這些士兵。

  楠云看著這幅景象,心中翻出一陣寒意,喃喃自語:“這仗什么時候才能打完啊……”

  而司馬枝則緊鎖著眉頭,一言不發(fā)。

  ……

  臨近黃昏,司馬乂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府中。

  戰(zhàn)事緊急,府中護(hù)衛(wèi)已經(jīng)寥寥無幾,侍候的多是丫鬟。平日里,這些女流之輩也必須為守軍制作箭枝。

  司馬枝坐在床上,看著空蕩蕩的門廳,聽見父親的腳步聲,便急匆匆地跑去:“爹爹,你終于回來啦!今日早上女兒本想來找,不料聽李校尉說皇上接見你,所以只好苦心在家里等了?!?p>  看到多日未見的女兒,司馬乂終于露出了笑容:“我的枝兒久等,你爹我現(xiàn)在不是回來嘛?!?p>  司馬枝嘟噥道:“反正過不了幾日又會去軍營了……下次也帶女兒去……”

  這時丫鬟們伺候著長沙王和女兒用膳了,糧食短缺,貴胄世家也不免粗茶淡飯。

  司馬乂笑道:“你一個小娘子去軍營作甚?那是男子才去的地方,行軍打仗的事情你也能懂?”

  “能懂,能懂……阿云把她家里的一些兵書與我看了,反正閑來無事,女兒已經(jīng)讀了大半?!?p>  “笑話!”長沙王吃著飯,享受著與女兒不多的閑暇時光,“你也就是趙括之流,只會紙上談兵罷了!”

  司馬枝沒有反駁,因為她回憶了一下,確實書中所述內(nèi)容也就是略懂皮毛。

  吃了兩口飯,司馬枝卻撲打著眼睛滑下眼淚來:“女兒無他,只是不見父親內(nèi)心苦悶……寄望熟讀兵法,能跟爹一起……”

  司馬乂在軍中氣血方剛,卻受不住女兒的悲傷落淚。急急忙忙地替小公主擦干眼睛:“別哭,當(dāng)時還跟我說要做關(guān)三小姐,現(xiàn)在搞得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呃……爹爹告訴你,這仗快要打完了!”

  “當(dāng)真?之前爹爹還能出城與那些壞人大戰(zhàn)好幾個回合,現(xiàn)在都困死在這城里了……”

  “當(dāng)真,彼河間王、成都王雖人多勢眾,但五個月未能攻下洛陽城,早已人心渙散,人困馬乏。相反,我軍雖然薄弱,但上下一心,士氣高昂。寒冬數(shù)月,洛陽城中缺糧,他們?nèi)f張嘴難道不缺糧嗎?何況我早已急令雍州刺史率軍直搗長安,想必那河間王現(xiàn)在是心急如焚,急切地想要班師回朝,去解長安之困,那么現(xiàn)在領(lǐng)著他大軍的張方必然焦頭爛額。等河間王的大軍一走,他成都王也就孤軍奮戰(zhàn)了。今日一戰(zhàn),你爹我觀敵士氣低迷,已有歸心,退兵不出一月之時?!?p>  司馬枝愣愣地扒著飯。

  “所以說,汝小娘子不懂兵法……”

  “枝兒知道!這是圍魏救趙之計!”司馬枝站在幾案上叫嚷著。

  司馬乂呼哧一笑,趕緊讓女兒坐下,“小娘子現(xiàn)在好好用膳!”

  ……

  入夜,洛陽城帶著傷痛入睡了。

  一匹快馬向?qū)m城外的五校大營疾馳而去。

  “來者何人!”大營門口的兵士攔住騎馬者。

  騎手下馬,手中捧著兵符:“奉東海王司馬越(字元超)之命,調(diào)遣越騎、屯騎二營,其他禁軍三日之內(nèi)留守大營,不得隨意調(diào)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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