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烈聽到這句話,臉上原本正在痛哭的表情就生生僵硬在了那里,甚至一滴眼淚還掛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欲滴不下。
周邊的一切都開始在逐漸淡去;
正在廝殺的荒人,遮天蓋地的妖獸,那血云血雨,這無邊大荒,就像一幅古畫褪色一般,一層又一層,上面的顏料失去了原本鮮活的顏色,最后淪為一片虛無,只留下無盡的灰霧。
阿青睜開了眼,眼前能看到還是只有那濃的不見五指的灰霧,但下一秒一個人影從灰霧中走出,她身體經過的地方,霧氣就自動避開;
當她站到阿青的面前時,在濃霧中,她們倆所處的位置就開辟出了一個小空間,讓兩人可以看清彼此。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只是那張臉也跟著這空間內的一切一樣,被奪走了所有顏色,宛如一個沒有生氣的雕塑。
“我該叫你什么?”
阿青站了起來,向四周摸了摸,還是在那個山洞中。
“我也不知道?!?p> 女子苦笑的回應;
“那還是叫你阿烈吧?!?p> “好?!?p> 阿青和阿烈就這樣相對無言的站著,兩人都有一瞬恍惚,似乎現在還在那個檐外下著潺潺細雨的走廊中。
“你什么時候發(fā)現的?”
阿青并不直接回答,反問:
“我的同伴呢?”
阿烈的眼神向下看去,山洞內的灰霧就緩緩退了出去,露出躺在地上的林星輪和南宮夢。
“他們只是睡著了?!?p> 阿烈走到南宮夢的身邊,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特別是她,真的太累了?!?p> 阿青探查了下林星輪的脈息平穩(wěn)綿長,確實只是在熟睡。
“阿青,我們出去走走吧。”
聽到這熟悉的邀請,阿青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用輕快腳步跑進她家門的部落女孩,但女孩的樣子沒變,只是臉上的歡樂已消失無蹤。
兩人走出山洞,目之所望,所有東西還全部籠罩在灰霧之中。
“這是蜃氣?!?p> 阿烈伸出手指,蜃氣就像線一樣纏繞了上來。
“就是它們,把你帶入了蜃界?!?p> “蜃界?”
阿青也伸出手碰了碰灰霧,但感覺就和一般的霧并無二樣。
兩人繼續(xù)走著,阿烈稍稍走在前頭一些,那些灰霧在她們走過時都會提前讓開一條道,好讓她們可以看清前面的道路。
“蜃者,廣野氣成宮闕然?!?p> 阿烈邊走邊和阿青解釋道;
“一般蜃妖,只能用自己的蜃氣造出一些幻像;而這些蜃氣都是上古已成大妖的蜃王吞吐而出,雖然如今它只留下了殼,但這些蜃氣卻始終沒有消散...盡管已經沒有讓人以身入夢的能力,但讓你做一個跟真實無二的夢還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只是夢嗎?”
“……也不只是夢?!?p> 阿烈回過頭對阿青笑了一下;
“更貼切的說,是我們大家給你演的一場大戲?!?p> 大家?
阿青更疑惑了,這個異空間內還生活著一個部族嗎?
很快,阿烈就停下了腳步,看著面前的建筑,驕傲地對阿青說:
“這就是我給大家建的家啦!”
阿青抬頭看去,看到一棟類似神殿的建筑,高大宏偉,卻并不是由磚木蓋成,阿青可以感受到這一整個大殿都是煞氣凝聚而成。
打開大門,阿青跟著阿烈走了進去,殿內空空蕩蕩,能看到的只有零零散散分布在大殿各處的雕像。
雕像等同人高,阿青走到最前面的一座,看著他的臉龐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這座雕像的臉就是夢中族長弈的模樣。
一個一個看下去,阿青有了一種重回部落的感覺,每個雕像都是自己熟悉的臉龐,就是那時鮮活的生命,如今變成了渾身縈繞著煞氣的灰色雕像,讓阿青心里有了不舒服的感覺。
阿青細細觀察了一下,發(fā)現其實每個雕像都不是完整的,每人的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缺口,甚至有些嚴重的只剩下了半身。
繞了一圈回到了阿烈的身邊,阿青看著這一片熟悉的‘人’;
“是他們嗎?”
阿烈伸手摸了摸身邊一個雕像的手臂,眼神親切的看著那張眼睛處缺了一個口的臉,回答道:
“當然是他們。”
她走進了雕像群中,站立其內,好像也成為了一個雕像。
“你在夢里,不,是蜃界...”
“在蜃界內,你在族內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實的人,不論是弈、椿,還是其他人?!?p> “他們不是應該都戰(zhàn)死了嘛?”
阿青內心的猜測又確定了幾分。
“是啊,他們的肉身都戰(zhàn)死了,但真靈卻留了下來,留在了這片戰(zhàn)場中,成了這世間的孤魂野鬼?!?p> 阿烈突然用詭異的表情看著阿青;
“就是這些孤魂野鬼,也鉆入蜃界之中,與夢中的你一起生活,一起狩獵,甚至一起并肩戰(zhàn)斗,但整個蜃界里的活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你一個?!?p> “怕了嗎,阿青?”
在那一瞬,阿青有一種殿內所有雕像都看向她的感覺。
“那你又是誰?”
阿青只是沉聲問道;
“我?也不過是特別一點的孤魂野鬼罷了?!?p> 阿烈從阿青的身邊路過,走出了大殿,坐到了殿前的臺階上;
一只手環(huán)抱著雙腿,一只手托著自己的臉,抬頭看著那片萬年不變的灰暗天空。
阿青看著這個身影。
真是像極了那時被迫離鄉(xiāng),日夜思念族人的阿烈。
就像在蜃界中自己常做的一樣,阿青走了過去,坐到她的身旁;
“阿青,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嗎?”
阿烈指著底下的茫?;异F。
“蜃氣?”
阿烈搖搖頭;
“蜃氣之下呢?”
阿青想到了彭莒跟她講過,這片天地都是由煞氣組成,于是便答道:
“是煞氣嗎?”
“是,也不是。”
阿烈的眼神充滿了感傷。
“煞氣之下,其實還有一層東西...”
坂泉大戰(zhàn)之后,戰(zhàn)死者無數,且個個都不是一般人;他們的血滲入了土地之中,原本的黃土甚至被染成了紅土,血跡萬年不干,甚至也再沒有任何生靈敢駐足其上,過了不知多久就產生了天地之間最可怕,也最純粹的東西...
阿烈把頭靠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死氣?!?p> 阿青看著她,大概知道自己猜對了。
阿烈指了指下面,又指了指自己;
“而我,就是從這死氣中誕生的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