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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毅堅卓的他們

第二二〇章 血紅的新墳

剛毅堅卓的他們 推敲夜僧 2534 2021-11-06 22:40:08

  胡承蔭再次站在赫發(fā)的尸體旁邊,他深吸一口氣,蹲下身體,輕輕用手闔上了他半睜的眼睛,接著拿起啄子刨土,啄子的頭部很尖木頭把兒很長、形似鋤頭,本就是專門挖塃用的,不用費很多力氣,輕易便翻起雨后的紅泥,胡承蔭旁若無人地大挖特挖,逐漸將地面撕開一個紅色的血口子。胡承蔭站在坑里,用手頭新領(lǐng)的塃鈀將松散的紅土鏟起來揚到坑外去。那塃鈀形狀怪異,木頭短把兒,頭部好像將兩把鐵鍬焊在了一起,鏟土卻分外順手。

  第一天上工的胡承蔭領(lǐng)到了他的工具,然而他第一次用他們竟不是為了挖塃,而是為了挖墳。

  蘇家旺跑過來,看著揮舞著啄子的胡承蔭和他腳前的土坑,也跳到坑里,跟著挖了起來。

  石欀頭也想跟著一起挖,胡承蔭卻用眼神阻止了他,他便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抽著旱煙、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眼看著看著地面的血口子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一個深坑。

  這是胡承蔭第二次埋葬萍水相逢的亡者。

  上次的經(jīng)歷帶給他的更多是驚慌和錯愕,此刻卻只有慘痛。

  這本是一個可以避免的悲劇。

  赫發(fā)在尖子上流血流汗,落得一身病痛,被榨干了最后一點價值,最終被野狼分食,曝尸荒野。

  這是一個礦工的一生,也是許許多多礦工的一生。

  坑挖好了,挖出的土堆成了小山,胡承蔭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紅的土,紅得好像是浸透了血。

  胡承蔭將自己的麻袋鋪在坑底,小心翼翼地抬起赫發(fā)的身體,蘇家旺趕緊過去幫忙,兩人一起緩緩將赫發(fā)的身體放進坑底,蘇家旺把自己的麻袋蓋在了赫發(fā)的腹部,遮住了慘不忍睹的傷口。

  可是麻袋不夠長,并沒能遮住見骨的小腿和腳踝處的腳鐐。

  胡承蔭深吸一口氣,輕輕將腳鐐從赫發(fā)的雙腳上取了下來,丟到坑外。

  赫發(fā)用死亡的代價掙脫了身上的枷鎖,重獲自由。

  此刻的赫發(fā)雖然沒有蔽體的衣物、也沒有了腳上的鐐銬,他在人間經(jīng)歷了什么,胡承蔭并不知道,可他離開人世的時候除了一身傷痕,一無所有,甚至連初生時的皮囊都已殘損不堪。

  胡承蔭和蘇家旺爬到坑外,胡承蔭默默站了一會兒,用塃鈀將土重新鏟回坑內(nèi)。

  紅色的土塊落在赫發(fā)的臉上、身上,泥土很快將他淹沒。

  不多時,地面多出一個簇新的墳冢,那墳冢的紅色比周圍的土地都要紅。

  胡承蔭突然想起什么,竟笑了。

  “你笑啥?”蘇家旺一臉不解。

  胡承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他想起剛到個舊時跟馬春福一起安葬的無名之人,因為不知其名,馬春福還在樹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今他再一次安葬亡者,終于知道了亡者的名字,舉目四望竟看不到一棵樹可供他作為墓碑。

  胡承蔭在附近撿了幾塊石頭,放在墳冢的最上面。

  這時候突然天空響起一陣驚雷,緊接著,瓢潑大雨傾灑而下。

  胡承蔭仰望天空,雨水將他前胸和雙臂沾染的鮮血不斷沖到腳下,形成一股股涓涓的紅流。

  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喜歡下雨。

  三人回到硐口,天色雖然轉(zhuǎn)亮,可雨越下越大,砂丁們背出來的塃已經(jīng)壘成了一個高高的土堆,雨水落在涼棚上啪啪作響,”張大疤”的雙腳搭在桌子上,白先生用毛筆不緊不慢地做著記錄。

  看到片他們?nèi)?,”張大疤”踹翻了桌子,咣當一聲響,桌上的墨汁四處飛濺,胡承蔭的上工裝上滿是墨汁,跟剛剛沾染的血漬混在一起,白先生的長衫和”張大疤”身上也滿是星星點點。

  胡承蔭自幼在戲園子里長大,家里還是開飯館的,從小扎在人堆兒里,什么人好相與,什么人最難纏,他自幼便見多了,逢迎奉承的場面話他聽得耳根子都起膩了,自然也就爛熟于心了。

  “張大疤”的心思并不難猜,他之所以踢桌子,顯然是覺得胡承蔭挑戰(zhàn)了他的權(quán)威。

  胡承蔭回想起汪洪祥臨走前的囑咐,再看看眼前”張大疤”乖戾陰狠的眼神,暗暗下定了決心。

  “第一天上工就晚來,你挺牛啊!”

  “張大哥,我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懂,第一天上工,我哪兒敢遲到啊!我剛才尿急,跑去后山撒尿,誰能想到看竟看到了個死人,就挖了個坑把他給埋了。”

  “心挺善啊,死人有什么稀罕的?咱這尖子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這三天兩頭就有人死,供他們吃供他們喝的,整天鬧病鬧災,也不知道一個個怎么就那么嬌貴!”

  “張大哥,我老家有個風俗,死人要是不埋,就會變成孤魂野鬼,這種鬼怨氣很大,會找活人的麻煩。我尋思著咱們這么大的尖子,這么多人,不吉利,就順手給埋了。”

  “張大疤”把盒子炮從腰間抽出來放在手里把玩,斜眼看了看胡承蔭手中啄子和塃鈀上附著的紅土。

  “不吉利?這啄子、塃鈀都是挖塃的家伙事兒,你拿來埋死人,你這就吉利?”

  白先生沒有接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站著。

  不遠處扛著沉重麻袋的砂丁似乎什么都沒有看到一般,沒人停下來,依舊來來回回搬運著礦砂。

  “你的塃包呢?不會也埋了死人了吧?”

  胡承蔭看了一眼蘇家旺,他一直低垂著頭,不敢做聲。

  “張大哥,這個砂丁是昨天剛來的,還不懂尖子上的規(guī)矩,這次就放過他吧!”石欀頭試圖給胡承蔭說好話。

  “張大疤”眼珠一轉(zhuǎn)。

  “放過他?行?。〖热皇系芏奸_口了,我肯定得給面子,可這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的,我說了不算,得看老天爺?shù)摹!?p>  ”張大疤”又從口袋里掏出那個青花瓷色盅,在空中搖了搖,“啪”地一聲放在了桌上。

  “你來猜猜,是單還是雙?猜對了我就饒你一命?!?p>  “單。”胡承蔭馬上答。

  “張大疤”掀開色盅,果然是“單”,”張大疤”的眼神透露出驚訝。

  “張大疤”再次搖晃色盅,色盅落在桌上的聲音比上次更響。

  “再猜,是單還是雙?”

  胡承蔭突然意識到,自己上次回答得有點太快了,他擔心”張大疤”發(fā)現(xiàn)自己精于此道,故意猶豫遲疑了一下。

  “單,不對,是雙?!?p>  “你確定是雙嗎?”

  胡承蔭點了點頭。

  “張大疤”打開色盅,胡承蔭再一次答對了。

  “張大疤”眼中的驚訝更濃了,好勝心被完全勾了起來,又搖了一次。

  “張大哥,我已經(jīng)答對兩次了,你能不能饒了我呀?”

  “張大疤”冷笑一聲,直接舉起槍對準胡承蔭的腦門。

  “你算是個什么狗東西,敢在這兒跟我談條件?”

  兩天之內(nèi),胡承蔭已經(jīng)兩次被人用槍指著頭。

  這次他已經(jīng)鎮(zhèn)定了不少。

  胡承蔭知道,”張大疤”殺死自己,就好像殺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他這種恃強凌弱的無賴根本就不會遵守什么諾言,因為”張大疤”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天良硐,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有生殺予奪的裁決權(quán),他根本不需要遵守什么諾言。

  天良硐是真正的法外之地。

  胡承蔭想象自己撲過去把”張大疤”手里的槍搶過來,他環(huán)顧四周,炮臺上的廠丁正虎視眈眈,一旦他有什么舉動,下一秒就會被打成篩子。

  對付”張大疤”這種人,就只有比他更強才行。

  在那之前,最好順著他,捧著他,讓他開心。

  胡承蔭抬手就給了自己一耳光,堆出一副討喜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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