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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毅堅卓的他們

第一九五章 詩的葬禮

剛毅堅卓的他們 推敲夜僧 2012 2021-08-30 13:54:51

  夢想家堂·吉訶德重新變回了燕卜蓀先生。

  “先生,我有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想向您請教。”

  燕卜蓀在牟光坦身邊坐下,將手肘放在撐起的膝蓋上,臉朝向他,靜靜地等著。

  “我最近讀了魯迅先生的雜文,其中有一篇《文學與革命》,魯迅先生認為文學不能超越時代,超越時代就是逃避,就是沒有正視現(xiàn)實的勇氣。他還說,我們身處這個世界,根本無法真正逃離這個世界,就好像認為自己提著耳朵便可以離開地球一樣自欺欺人。社會發(fā)展如果停滯不前,文藝決不能獨自飛躍。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很喜歡詩歌,接觸到新詩之后,我便一下子愛上了新詩,喜歡讀,也自己學著寫。雖然我聽從了父母的意見,報考了法律系,足以應付法律系的課程,通過考試并獲得學分對我也不是難事,如果我從法律系順利畢業(yè),我應該可以如父母希望的那樣,找到一個薪資優(yōu)渥的工作??晌椰F(xiàn)在越來越覺得自己對法律系全無興趣,每堂課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發(fā)現(xiàn),在內(nèi)心之中,我真正想做的事是成為一名詩人。

  我一路從長沙走過來,看到了很多不敢想象的事情,我從不知道有許多人過得如此艱難,有一些陽光找不到的角落竟然會那么黑暗,我想寫的太多,我這段時間寫了好多首詩,我盡我所能把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寫了下來。我還參加了詩社,跟老師和同學們交流創(chuàng)作心得??墒窃谖覂?nèi)心深處,我時常覺得自己做的一切似乎全無意義,一首詩能改變什么呢?再沒有一個時代比現(xiàn)在更加不需要詩歌了。每每想起我那些退學從軍的同學們,我就覺得慚愧,此時此刻我如果是在戰(zhàn)場上,我做的事情于我們的國家是不是會更有幫助?我度過的每一天是不是都會更有意義呢?即便是不參軍,我選擇機械、化工這種實業(yè)相關的學科是不是對國家將來的發(fā)展是不是更有益處呢?”

  聽完了牟光坦由衷的困惑,燕卜蓀靜靜地看著牟光坦年輕的臉,沉默良久。那眼神仿佛是在看著年輕時的自己,無比惆悵,又無比懷念。

  “你知道維多利亞女王一生唯一鐘愛的詩人是誰么?”

  牟光坦搖了搖頭。

  “他的名字叫做阿爾弗雷德·丁尼生,他在一八三三年的時候?qū)懥艘皇字拈L詩,名叫《尤利西斯》,這一年,他才二十四歲,比你大不了多少,比我也小不了幾歲,當時,他的第二部詩集遭受從未有過的惡評,他的至交好友突然病逝,只活了二十二歲。在人生最絕望的時候他寫下了這首詩,一百多年過去了,這首詩依然能夠深深地鼓舞人心,里面有幾句話我非常喜歡,現(xiàn)在我把它們送給你:

  I cannot rest from travel: I will drink

  我不能停歇我的跋涉:我決心

  Life to the lees; all times I have enjoy'd

  飲盡生命之杯;我一生都在

  Greatly, have suffer'd greatly, both with those

  體驗巨大的痛苦、巨大的歡樂,

  That loved me, and alone……

  有時與愛我的伙伴一起,有時卻獨自一個……”

  牟光坦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飲盡生命之杯……”

  “沒錯,每個人的生命就好似一杯酒,每個人杯子里的酒都不同,就像這雜果酒,不喜歡的人就會覺得過分甜膩,但喜歡的人就是喜歡它的果香。我們不應左顧右盼,而是應該心無旁騖地飲盡自己杯中的酒,因為這是我們生而為人的使命!”

  “我的使命……我又如何確定什么是我的使命呢?”

  “你要用這兒?!毖嗖飞p摸了摸自己的心。

  “不要用這兒?!彼种噶酥缸约旱念^。

  “你的心里會有個聲音一直對你說話,即便是你忽視它,暫時偏離既定的軌道,那聲音也會反復糾纏你,不停地叫囂著’喝下去’,‘喝下去’,讓你不得安生?!?p>  “所有人都能聽到這個聲音嗎?”

  “當然不是。這世上有些人一輩子都聽不到。其實他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因為一個人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就成了殉道者,他要殉自己的道。即便你裝作聽不到,只專注于現(xiàn)世膚淺的享樂,那快樂也將不再純粹,因為那聲音一直在提醒你,你有更加重要的使命。現(xiàn)在看來,命運已經(jīng)把生命之酒遞到你的手上了。這杯酒一不留神就會讓你辣出眼淚,可你還是喝,不但要喝,還要細細品味,這才不算枉度此生。”

  “先生,你的杯中酒是什么滋味呢?”

  “哈哈,我嗎?每個人杯子里的酒滋味不同,就是一個人杯子里的酒,每一口的滋味也不盡相同,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口是什么滋味。我的上一口酒太辣了,直接把我辣到中國來啦!幸虧我來了,要不然怎么會喝到這么好喝的雜果酒呢?對了,我差點忘了!”

  燕卜蓀說完從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個本子,打開第一頁,牟光坦看到上面用英文密密麻麻地寫著文字,上面還有很多勾勾畫畫的痕跡,之后他用手指捻住全部的紙頁,將厚厚的一沓彎成弓狀,拇指逐漸后退,紙頁紛紛落下,每張紙上都是滿滿的字跡。

  “這……都是先生寫的詩嗎?”

  “怎么會呢?都是些廢話。”

  出乎牟光坦的意料,燕卜蓀隨意撕了二三十張下來,用手團成一個蓬松的球狀,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擦燃一根將那一沓紙點燃。

  “先生!為什么燒掉呢?太可惜了!”

  燕卜蓀見紙球變成了火球,便將它放在地上,把筆記本攤開呈風琴狀,書脊朝上放在火球上,接著將瓶中殘余的酒一股腦倒在了上面,火焰瞬間變大,將整個筆記本完全包裹住。兩個人默默看著紙張的邊緣被火苗蠶食,邊緣處一條扭曲翻轉(zhuǎn)的金線逐漸開疆拓土,吞噬著所有的字跡,直至變成一攤灰燼。

  牟光坦皺著眉頭,心疼地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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