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浪漫青春

剛毅堅卓的他們

第八十章 古有“詩三百”,今有“詩兩千”

剛毅堅卓的他們 推敲夜僧 3352 2021-02-24 22:18:43

  夕陽西下,大家真的是又累又餓,很多人都就地一坐,鬧著不想走了,可都知道不能不走,耍一會兒賴之后只得爬起來繼續(xù)走,等到安南縣城的時候天色早已黑透,大家第一次嘗到了黑夜在街頭徘徊的無助滋味,安南縣城街上店面早早關(guān)門閉戶,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還營業(yè)的店面,一看來了大生意,立馬坐地起價,趁機敲詐,即便如此,仍舊供不應(yīng)求,搶購一空?!叭齽汀敝荒芰韺に?,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突然遠遠地聽到一陣沙啞的吆喝聲,在空寂的小巷里悠悠傳來:

  “炒——米糖——開水,炒——米糖——開水……”

  接著就見一個清瘦的男子佝僂著腰,挑著擔(dān)子慢悠悠地走過來了,雖然大家聽不懂那人吆喝的是什么,但聞到了一陣甜香,趕緊一擁而上。

  攤販見來了生意,笑著放下?lián)?,一個擔(dān)子是炒米糖,另一個擔(dān)子是一個爐子,上面坐著一壺開水。炒米糖是一塊一塊的,形狀大小類似薩琪瑪,用糯米、花生、白芝麻、葵花籽支撐,但它并不是直接吃的,攤販給每人一個瓷碗,每個碗里放上一塊炒米糖,再倒上開水,就變成了“炒米糖開水”,經(jīng)開水沖泡之后的炒米糖變得口感綿軟,熱乎乎、甜絲絲,饑寒交迫的大家吃上一碗,頓時有了飽腹的錯覺,身上也有了一絲暖意,因為人數(shù)過多,炒米糖開水的數(shù)量有限,誰都不好意思再多要一碗,只能舔著嘴唇,看著欣喜的攤販挑著空擔(dān)子走遠。

  最后在團部的努力下,步行團終于找到了宿營的地方,經(jīng)批準(zhǔn)在縣政府的大堂過夜,這本沒什么,大家連更惡劣的地方都呆過,但是睡前團部通知大家,行李車和炊事車都壞在半路,所以大家只能將就一宿了,沒有行李,沒有稻草,水泥地過于寒涼,而四月的天氣里白日行軍十分炎熱,大家早就把棉大衣打進了行李包里跟車了,所以身上僅有單薄的黃軍裝御寒,只好緊緊地依靠著著彼此在大堂坐著,每個人都又冷又餓又疲憊,陳確錚找到縣政府的值班人員,想辦法買了一些木炭,又發(fā)動大家一起拾了許多柴火,點了幾個火堆,大家沉默著圍坐在一團烤火,一分一秒地捱過去,許多人的肚子嘰里咕嚕地叫,聲響此起彼伏,大家紛紛苦笑,沿路一直搜集民歌的劉兆吉跟“三劍客”圍在一處烤火。劉兆吉本來是南京大學(xué)哲學(xué)教育系的學(xué)生,因為三校合并便隨校南下,他十分熱愛文學(xué),在長沙的時候就選修了聞一多的《詩經(jīng)》、《楚辭》和朱自清的《宋詩》、《陶詩》等課,深得二位老師器重。他臉堂方正,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鼻梁很高,闊嘴上方有一顆黑痣,是典型的“山東漢子”的長相。他從腰間解下他的大茶缸,他把茶缸蓋打開,把茶缸遞給旁邊同學(xué)。

  “大家每個人吃一點兒,這是我今天早上從做飯的鐵鍋里鏟下來的?!?p>  “劉兆吉,真有你的,我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胡承蔭撕下一塊,塞進嘴里。

  “不好吃吧?我每天早上吃完早飯之后,行軍鍋里都會殘留一層焦糊的鍋巴,雖然不好吃,但我都會拜托廚工給我一個鏟子,使勁兒把鍋巴鏟起來,塞進茶缸里,我有時候光顧著搜集民歌,經(jīng)常錯過了飯點兒,就想了這么個辦法,總不至于餓死?!眲⒄准贿呎f,一邊看著大家費力地咀嚼。

  “劉兆吉,你真是有毅力,之前就聽說你采集民歌,但我沒想到你竟然不是三分鐘熱血,而是一直堅持了下來,現(xiàn)在眼看就要到昆明了,你采集了多少民歌了?”

  “快兩千首了?!?p>  “這么多!怪不得我老師聽聞先生叫你‘Mr.Liu’呢!就沖著你這么天長日久的努力和豐碩的成果,我也要尊敬地叫你一聲“Mr.Liu”了!”陳確錚豎起大拇指。

  大家紛紛效仿他的樣子,一邊豎起大拇指,一邊“Mr.Liu”此起彼伏地喊成了一片。

  “聞先生在<詩經(jīng)>課上告訴我們,有價值的詩歌不一定在書本里,很多是在人民的口里,希望大家到民間找去!我這么做還是受了聞先生的教誨,而且這一路上他一直作我采集民歌的指導(dǎo),沒有聞先生,也就沒有這些詩歌了?!?p>  “Mr.劉,你采集了這么多首民歌,都有什么民歌啊,說來聽聽??!”

  “我把一路上采集的這些民歌一共分為六類,講男女情愛的‘情歌’、控訴黑暗社會的‘怨歌’、描繪兒童天真爛漫的‘童謠’、表達老百姓抗日愿望的‘抗日歌謠’、還有百姓勞作的‘采茶歌’,還有反應(yīng)當(dāng)?shù)仫L(fēng)土人情的‘雜類’,我給你們念幾首吧,你們想聽什么?”

  “那還用說嘛?這大晚上的還不趕緊來幾首情歌提提神!”胡承蔭一句話逗得大家都笑了。

  劉兆吉笑著念了起來:

  “山中無木不成林,

  人間無伴不成群;

  我的同伴就是你,

  無你同伴不歡心?!?p>  “太普通啦!差點兒意思,有沒有更加情意綿綿的?”胡承蔭干脆起哄了。

  “好,那我就再選一首,聽好啦!

  挑水扁擔(dān)吊鉤長,

  雙手拉住吊鉤梁;

  家頭還有半缸水,

  不是挑水是望郎。”

  “嗯,這首有點意思了,再多來幾首!”

  同學(xué)們也都聽得饒有興味,仿佛忘記了當(dāng)下挨餓受凍的境遇。

  “這首你們肯定喜歡!

  挑菜娘來挑菜娘,

  家菜不如野菜香;

  家菜吃了留半盞,

  野菜吃的不留湯?!?p>  不光胡承蔭,大家聽了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但我自己最喜歡的是這一首:

  你唱的歌是我的,

  我從云南帶來的;

  我在河邊打瞌睡,

  你從我荷包偷去的。

  多么質(zhì)樸!多么生動!多么活潑!這字句只能生長在爛漫山野之間,不可能從那些風(fēng)雅的文人墨客的口中吟出!我在采集歌謠的時候都會統(tǒng)計數(shù)量,在我將近兩千首的民間歌謠中,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情歌,許許多多的‘郎情妾意’,我一路上采集到的民歌,很多時候都是從正在勞動的人那里聽來的,我經(jīng)常跟著挑擔(dān)的人走,他們一邊挑著上百斤的貨物,一邊在劇烈地喘息聲中唱著民歌,歌詞中盡是些‘郎’啊‘妹’啊,可能是想著家中的妻子,鼓足了干勁兒,就會忘記疲憊吧?所以我覺得許多民歌雖是情歌,在老百姓的口中儼然成了勞動號子。你們要喜歡聽我就多念幾首。”

  大家連忙點頭。

  “那我就給你們念兩首寫相思之情的民歌來聽聽。

  等你等到夜三更,

  等你不來我關(guān)門;

  四兩桐油點干了,

  含著眼淚去吹燈。

  還有這首:

  郎想妹來妹想郎,

  二人想得臉皮黃;

  十字街頭宰豬賣,

  郎割心肝妹割腸?!?p>  大家都聽得入了神,把手放在火堆前搓著,都沒有留意到東方的天空隱隱透出了光亮來,旁邊的同學(xué)聽到他們在念民歌,都好奇地湊上來聽。

  “我還有一個發(fā)現(xiàn),一定要跟你們講講,我采集的不少民歌里,對讀書人的印象都不好,我給你們念一首:

  斯文滔滔惹人厭,

  莊家粗漢愛煞人;

  郎是莊家老粗漢,

  不是白臉假斯文?!?p>  “看來我們這些人在老百姓眼中都是賣弄文辭的‘假斯文’??!可能正是因為老百姓都不識字,沒有切身體會到文化帶來的好處,才會對讀書人有這種偏見吧?”賀礎(chǔ)安評論道。

  “沒錯,還有許多勸人向上的民謠,我來念幾首:

  山歌不唱忘記多,

  大陸不走草成棵;

  快刀不磨黃銹起,

  胸膛不挺背要駝。

  還有這首:

  馬瘦毛長要打鬃,

  人不得時要用功;

  銅盆爛了斤兩在,

  那(哪)個男兒世世窮。

  當(dāng)然啦,也有勸人及時行樂的,比如下面這一首:

  不要焦來不要焦,

  得過一朝且一朝;

  天上烏云也會散,

  河水潮天也會消。

  還有一首:

  月光明亮也會陰,

  下雨天氣也會晴;

  三歲小郎也會老,

  玩耍一春是以春?!?p>  “末尾這兩首是真的好,大有一種‘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意味,簡直說出了我的心聲!不光是這首好,我聽著首首都覺得好!”胡承蔭忍不住拍起手來。

  “怎么可能首首都好呢?畢竟這些民歌都是在老百姓中間流傳,有許多淫詞浪曲也難免流于低俗,也有許多民歌反映了‘重男輕女’的陳舊觀念,但是老百姓在大是大非面前卻是十分堅定的,比方說有許多勸誡人們不要吸食大煙的:

  洋煙開花像口勺,

  勸哥不要把煙學(xué);

  吃了洋煙得壞病,

  死在床上難伸腳。

  還有表達老百姓抗日的堅定信念的,我給你們念一首:

  月亮出來月亮黃,

  日本鬼子好猖狂;

  與其望著來等死,

  不如送郎上戰(zhàn)場。

  再來一首:

  日本倭奴你莫作,

  來打中國不要活;

  有朝一日你懊悔,

  自搬石頭自打腳。

  還有一首:

  螞蟻上樹節(jié)節(jié)高,

  有心抗日不怕刀;

  有朝一日刀上過,

  人頭落地兩開交。

  你們聽,這詞句雖然沒有華麗的辭藻,可是多么大義凜然,絲毫不見懼意?!?p>  似乎是為了迎合這句話一樣,遠方傳來一聲昂揚的雞鳴,大家都笑了。

  “你聽,大公雞都被這抗日的激情感染了!Mr.Liu,你這些民歌真的是太好了,能不能給我們傳閱一下?”陳確錚拍了拍劉兆吉的肩膀。

  “只是出版怎么夠,聞先生看過這些民歌之后,認(rèn)為劉兆吉同學(xué)的努力很有意義,愿意幫助出版這本書,取名就叫<西南采風(fēng)錄>,聞(一多)先生已經(jīng)說好要給這本書寫序言了?!蹦补馓棺院赖乜粗鴦⒄准?。

  “那是自然,一定要快些出版,等到出版了我一定要買一本留作紀(jì)念,我覺得這些民歌對我們的后人來說,是一比寶貴的財富?!薄皩ρ剑乙惨欢ㄙI,我們每個人都要買,你這才念了幾首啊,你采集了可有快兩千首呢,等到了昆明,恐怕得有兩千首了!我一定要把每一首都好好拜讀一下!”胡承蔭不迭點頭。

  “古有‘詩三百’,今有‘詩兩千’,劉兆吉同學(xué)采集的這些民歌可以說是現(xiàn)代版的‘詩三百’了!”賀礎(chǔ)安言簡意賅地給了一個超級高的評價。

  “賀礎(chǔ)安同學(xué),你把這些詩跟《詩經(jīng)》作比,實在是太過譽了,我承受不起呀!”

  “劉兆吉同學(xué),我夸的是這些民歌的作者,又不是夸你,你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此話一出,同學(xué)們哈哈大笑,劉兆吉紅著臉撓了撓頭。

  言談之間,天光已然打量了,靠著劉兆吉的詩歌,大家度過了旅途中最最難熬的一夜。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