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杭柔
九月一入秋,朝廷便出了兩樁大事。一是:太子無故被廢,景泰帝終是不顧群臣反對立了鄴王朱見濟(jì)為儲君。
二是皇后汪氏因極力反對改立太子被下旨砭為庶人,幽禁冷宮,滿朝嘩然。而當(dāng)今太子生母貴妃杭氏,則水漲船高,被冊封為中宮之后。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貴妃娘娘被下旨冊封為后了!”驃騎將軍府內(nèi)一方臉仆婦匆匆走至正廳,朝那主位婦人彎腰福了福,神色間多有歡喜。
一身玲瓏灑花石青長裙的將軍夫人杭柔正端莊坐在主位任小丫鬟仔細(xì)涂著丹蔻,聽著自家大姐的大喜也不由舒展了眉頭笑開:“被那汪氏欺壓這么多年,姐姐總算熬出頭了!你替我往宮里遞個牌子,這樣的大喜我這做妹妹的定然要去賀她一賀的。”
那婆子也喜上眉梢:“如今鄴王也被立了太子,姑娘和皇后娘娘都是有福的!”
正說話間,二門小廝過來傳報說將軍大人班師回朝,現(xiàn)已進(jìn)宮復(fù)命去了。
杭柔聞言不顧染了一半的指甲當(dāng)下跌跌撞撞站起,淚眼婆娑地沖到門邊又抓住身邊的婆子笑得毫無儀態(tài):“他,他回來了?”
那婆子服侍了她半生,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難掩心酸:“是?!?p> 她羞澀笑了笑,又捏著帕子無措在廳中無頭蒼蠅似地亂轉(zhuǎn):“嬤嬤,快!快給我換衣梳妝!對,換衣梳妝!我這副模樣怎能去污了他的眼睛!”
說著她提裙急急忙忙跑進(jìn)臥房,皺眉將滿柜衣服翻得亂七八糟,又抖著手打開首飾盒不住地往頭上插戴金簪。
那原本替她涂丹蔻的小丫鬟此時忐忑跪在一邊,垂著頭怯弱瑟縮:“夫......夫人,晚,晚膳.....”
竟是連話都說不完整。
杭柔隨意一瞥,見她耳畔一支梅花銀簪別致嬌俏,與那惹人垂憐的青澀模樣相映成章,當(dāng)下兩眼一瞇,緩步走近那小丫鬟捏著她下巴陰惻惻道:“你今日打扮成這副模樣,是想著勾引誰?還是,你想飛上枝頭,富貴不愁?”
那小丫鬟頓時抖如篩糠,梨花待雨,額頭磕了一地血污:“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當(dāng)下,不用杭柔再說,那服侍杭柔半生的文婆子便招手喚人將那小丫鬟拖至院外發(fā)賣青樓,可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事畢,那文婆子才笑著拉了杭柔在梳妝臺坐下,溫柔幫她綰起青絲:“姑娘不必慌張,您這樣絕世無雙的好相貌,又是這京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家閨秀,將軍見著您定會歡喜的!”
杭柔低下頭,露出一截粉白皓頸:“可我是庶出。將軍他......”
可會嫌棄。
文婆子蹲下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撫:“姑娘莫怕,有嬤嬤陪著你。天長日久,將軍又非木頭,總有一日會見著姑娘您的好?!?p> 杭柔這才歡喜笑起來,眼波如水:“嬤嬤,給我梳個流仙髻吧,再吩咐廚房整治些好菜,我要為將軍接風(fēng)洗塵!他的臥房,咱們也要好生布置一番才是!”
一時間整個將軍府似有了人氣,來往忙碌的仆從們臉上俱是喜意,就連廚房備飯的婆子們也不再躲懶,只圍著圍裙認(rèn)真在案板上揮刀霍霍。
杭柔裝扮布置了半日,才扶著文婆子的手候在府門外定定望著門前石街,相思入骨。可直到月上柳梢,她也未見到她日思夜想的郎君。
“姑娘,夜深了,回去吧!”只有文婆子知道夜有多涼,漫漫等待有多苦。
杭柔依舊望著那黑漆漆的盡頭眼也不眨,許是衣衫單薄又許是太冷,她忍不住跺了跺腳:“再等等吧,我想迎迎他?!?p> 文婆子嘆口氣,她聰明絕頂、生殺予奪的姑娘,終是陷在情障里,無法自拔。
雞鳴三遍,更深露重時,滿身朝露,面色蒼白的杭柔才苦苦候來了她滿心愛慕的良人。
那高大馬上清清冷冷、面如冠玉的臉,和那頎長挺拔的身姿,一如當(dāng)初。
她滿腔的歡喜像是要溢出來,眸子亮的如同黑夜的繁星,她終于急急站在他馬下垂眸笑著福身,姿態(tài)優(yōu)雅:“夫......”
王恂轉(zhuǎn)瞬下了馬,目不斜視與她擦身而過。就連他身邊的一眾副將,也只是面無表情匆匆拱手跟了他去。
夫君,一路可辛苦?夫君,可冷,可吃了食?可......可知我日日在家中等你。
杭柔就那樣半彎著腰楞在那里,眸中星光點(diǎn)點(diǎn)黯淡下去,淚水模糊了世界,那滿身的哀凄蕭瑟見之令人心酸。
“夫人......進(jìn)屋吧?!蔽钠抛蛹t著眼輕聲喚她,手中男式披風(fēng)輕輕披在她肩頭,愈發(fā)襯出婦人身影嬌小脆弱。
杭柔預(yù)想過一萬種他的反應(yīng),想過一萬句他可能會說的話,心中應(yīng)對已排練萬遍。卻不料想,他只需對她無憎無喜,不聞不問,便讓她潰不成軍。
“嬤嬤,我,我的心好似裂了個洞......”她臉色慘白,捂著胸口喘不過來氣,終是慢慢攤軟身子倒下。
徒留文婆子蹲在偌大將軍府門前絕望哭碎了腸:“姑娘,姑娘!來人,來人哪!”
點(diǎn)點(diǎn)大雨悄然而至,杭柔閉眼倒在雨幕里,唇角一縷血絲瑩瑩而下。多少年了?她大姐姐杭敏母子已死了多少年!為何,為何她還是斗不過?
杭柔昏迷了三日,雨也淅淅瀝瀝下了三日,陰沉的天一如王詢歸家后主院的氛圍冷凝,來往仆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閉口不言,生怕觸了主子的忌諱。
唯一氣氛松快些的,怕是只有百里外熱熱鬧鬧坐在廳里用早飯的林家。林彎彎六歲年紀(jì)便管了家中庶務(wù),是京城里有名的勤快姑娘,這早飯便是她晨起帶著宋婆子一道做好端上桌的。
糙米粥配蘿卜丁、三鮮包子、茶葉蛋、再有豆汁兒并幾張蔥油餅,都不是甚金貴什物,貴在讓人吃得暖洋舒坦。
汪先生撕開個皮薄肉厚的包子嚼著,又笑瞇瞇接過彎彎遞給他的粥碗,才嚴(yán)肅與溫婉道:“下場試試水也好,若能考中,便是他們的出路。若不中,也只當(dāng)走了一遭考場貢院,知曉個過程?!?p> 其實,元寶雖不說十拿九穩(wěn),阿羨中舉卻是毫無懸念的。那出口成章的本事,便是中魁首又有何難?可話,畢竟不能說太滿。
“再緩一緩吧?去歲才考的秀才進(jìn)了那府學(xué),今歲便要去考舉人試,太快了些。他們年紀(jì)還小,若外放貧脊之地或是去那朝堂明爭暗斗被吞的骨頭渣不剩,我這日子還怎么過?”在溫婉心里,孩子總是還小,還需要她護(hù)著的。
“他們既有這本事,你做母親的便不該礙他們的路。你能護(hù)他們一時,可能護(hù)他們一世?”汪先生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