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金銀海近在眼前,哪怕里面是龍?zhí)痘⒀?,流云扇也要前去闖它一闖。
是故,流云扇施展輕功躍下巨巖,繼而繞著巨巖反復踱步,將巨巖的模樣仔細印在腦海里,以防遇到無法逃脫的險境時,處于陣眼的巨巖能救他一命。
流云扇琢磨完會隨狂風沙暴自由挪動的巨巖,隨即朝金銀海走去。偶爾吹來的濕潤海風將略帶咸腥的獨屬于大海的氣息送入流云扇鼻中。
流云扇在淺海灘上漫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浸透他的鞋襪,被烈日烤灼而觸之溫涼的海水給風塵仆仆的流云扇心里注入一絲快慰。
流云扇未直接游過銀?;蚴鞘┱馆p功徑直越過銀海,但因他回想起在碧落崖底的潭水深處,玉生煙騎乘的巨蟒。銀海與城內阡陌縱橫的河道互通,玉生煙豢養(yǎng)的巨蟒想必定會為她牢牢守住此地。
故而流云扇一路在金銀海的淺灘處漫步,想引誘巨蟒出洞。以免他在施展輕功越過銀海之時,巨蟒忽然竄出海面打他個措手不及。
須臾,銀海海面之下浮出一抹龐然大物的陰影,它如暗中窺視獵物伺機而動的老練獵戶,悄無聲息地朝淺海灘游去。
流云扇渾身放松,似乎仍在漫不經(jīng)心地圍繞淺海灘漫步。然而,流云扇縮在袖中蓄勢待發(fā)的執(zhí)扇之手,卻昭示著他與巨蟒之間究竟誰是獵人,誰才是被狩獵之物。
當巨蟒游到距離淺海灘約莫十三丈處時,巨蟒的攻擊倏然而至——但見它繃緊原本柔軟的蟒身,兀地躍出海面,一縱便是十五丈之遠,瞬間出現(xiàn)在流云扇背后,眼瞅要以粗長的蟒身纏起流云扇,將他絞死。
可惜,流云扇先巨蟒的纏絞一步,施展輕功長風萬里躍至十余丈空中,及時避過趁機猛抽向他的巨蟒擺尾,借由巨蟒擺尾掀起的塵沙,手執(zhí)折扇朝準巨蟒七寸狠狠劈下。
罡風裹挾鋒利的扇緣劈在巨蟒七寸處,卻只劃破一道絲線般細長的口子,仿佛巨蟒斑斕的皮囊比鋼筋鐵骨還要硬實。
巨蟒痛得張開血盆大口,怒沖向落回淺海灘上的流云扇。流云扇自是不會與巨蟒硬碰硬,施展輕功再次避過巨蟒碩大的腦袋,旋即穩(wěn)穩(wěn)躍到巨蟒背部,三五步疾行至巨蟒七寸處,手執(zhí)折扇使出一招月出天山。
但見折扇化作殘影,一息之間在巨蟒七寸處劃下十余道絲線般細密的傷痕。面上看去,巨蟒的七寸只傷到肌腠,流云扇的招式似乎毫無用處,實際上這些傷口相當深,已經(jīng)傷及巨蟒的筋肉。若是剛剛流云扇手中執(zhí)得是一柄利劍,巨蟒早已被一分為二。
巨蟒痛得顧不上流云扇,圈起尾巴欲將蟒身盤成一團,若非巨蟒長得委實可怖,它這番作態(tài)倒是真有幾分可憐的意味。
因著巨蟒可怖的威力,流云扇欲斬草除根,免得在他入城營救依依時引來后患。
熟料,流云扇正欲出手了結巨蟒,忽然自海面深處再次竄出一條同樣花紋斑斕卻大約一倍的巨蟒,驚得流云扇瞬間施展輕功長風萬里,退到十余丈之外。
竄出海面的巨蟒張開血盆大口,朝蜷縮在淺海灘上奄奄一息的巨蟒撲去。
流云扇以為眼前一幕不過是物競天擇,弱肉強食。然而,竄出海面的巨蟒一口叼住奄奄一息的巨蟒,幾乎是眨眼之間便將它拖回海里。流云扇已然來不及阻止。
待到巨蟒以及翻涌的海浪平息之后,從巨蟒消失的海水附近浮出一空靈不諳世事的女子。
流云扇定睛望去,但見女子的相貌與玉生煙七八分相似,若是遇到眼神不好之人,定會將她視作玉生煙。
“奴婢玉七七,流云公子請隨奴婢前往金銀城,天女已在城內等候多時?!庇衿咂叩纳ひ襞c玉生煙、玉娘娘一樣,皆是飄渺空靈,于不經(jīng)意間誘人沉醉。
可惜,流云扇先前早已聽慣玉氏一族女子的聲音,又因玉生煙劫走依依之事而心存戒備,故而流云扇頗為冷淡道:“在下流云扇,前來赴玉生煙之約?!?p> 玉七七未在乎流云扇的疏離,聽罷流云扇愿意赴約,當即躍入銀海內,朝金銀城游去。
流云扇緊隨玉七七之后躍入銀海,一面游水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澄澈透明的銀海。
銀海既然敢稱作海,深度自然不是天墉城里的金沙河可比。
盡管在流云扇未躍入銀海時,銀海的澄澈透明帶給流云扇的感覺與金沙河相似。但是,當流云扇真正徜徉在銀海之中,便瞬間覺察出銀海與金沙河的不同。
金沙河的水澄澈透明,水位較一般河流淺,故而連河底金沙泥都瞧得一清二楚,直至金沙河匯入湖底遍布淤泥的金沙湖中,金沙水方變得混濁。
金銀海則水位極深,甚至可能永遠都觸不到底部。透明澄澈的銀白海水約莫二十五丈之深,不同種類的魚兒們在銀海中游來游去,宛如在空中飛掠的鳥雀。
若是下潛到二十五丈以下的銀海深處,便會看到澄澈透明的銀白海水逐漸混入或深或淺的蔚藍海水,如幻夢仙境般迷人心魄。
然而,莫看銀海瑰麗壯闊,二十五丈以下的銀海確是大宗師都不愿探尋的存在!
本是銀白的海水逐漸變成黯然無光的墨藍,無數(shù)潛伏在深海里的怪物海獸伺機而動,使出各種解數(shù)捕捉獵物。
二十五丈以下的深海極度危險。相較之下,二十五丈以上的澄澈銀海應是較為安全的。
然而,玉氏一族為守護金銀城,在二十五丈以上的澄澈透明銀海里豢養(yǎng)起巨蟒。
正在游水的流云扇望向偶爾從玉七七與他身旁掠過的巨蟒,盡管猜到巨蟒是被玉氏一族的女子豢養(yǎng),流云扇依舊渾身冒出些許不易察覺的冷汗。
待到流云扇一路提心吊膽地游過無門無墻僅以石柱支撐的城門,入得金銀城內,仍未尋到常人行走的以磚石鋪就的道路,只得躍到河道水面停泊地某條烏篷船上。
流云扇甫一躍上船板,便運轉內力烘干衣裳。
因著流云扇的舉動,玉七七不得不趴在船緣催促流云扇:“為何不繼續(xù)向前走?天女已靜候多時?!?p> 流云扇見玉七七未打算上船,索性雙腿盤膝,端正的坐在玉七七面前,答非所問:“金銀海里的巨蟒是你們玉氏一族豢養(yǎng)?”
玉七七不知道流云扇此問是何目的,但是左右影響不到什么,于是坦誠道:“御使萬物確是玉氏一族自古以來的特殊能力?!?p> 玉七七話音未落,流云扇突然輕輕晃動些許,他定睛望去,原來是烏篷船在晃動。
只見玉七七一面答復流云扇的問題,一面像是突然發(fā)覺好玩事物的孩童般,輕輕推起載著流云扇的烏篷船,向城中心游去。
“玉氏一族的浮水之術確實令在下嘆服,若非七七姑娘的雙腿未化作鮫尾,在下定要將七七姑娘誤認成鮫人?!绷髟粕嚷晕⑿奶摰乜滟澯衿咂撸噲D捧得玉七七飄飄然,以便打探其他線索。
可惜,玉七七不是流云扇想象中不諳世事的少女,她只撿些無關緊要的玉氏傳聞說與流云扇:“玉氏一族因為自古以來生活在海邊,當然能將浮水之術練得爐火純青?!?p> “至于鮫人……”玉七七朝流云扇狡黠一笑,整個人霎時靈動起來,仿佛比之玉生煙也絲毫不遜色,“玉氏一族最古老的卷宗里確有記載,鮫人祖先食得龍涎之后,鮫尾化作雙腿,上岸與愛慕的男子成婚,誕下玉氏后人,自此以后臨海而居?!?p> “不過,奴婢覺得這則記載是欺騙后人的?!庇衿咂咚坪跷磳τ袷献嫦葢延谐缇粗?,“許是玉氏祖先怕后人懷璧其罪,被朝廷追殺,故而傳出真龍鮫人等奇聞異事?!?p> 流云扇不置可否。畢竟幾年前流云扇受邀去某位友人的山莊破案時,便遇到過祖先流傳下來的傳聞。經(jīng)過流云扇的推斷之后,眾人發(fā)覺傳聞雖然存在夸大的成分,但某些地方又確有其實。
故而,流云扇沉思起玉七七口中的傳聞,未再與玉七七搭話。
許是即將抵達金銀城中心的緣故,玉七七重新恢復成初見流云扇時拋卻七情六欲的空洞模樣。
戌時,玉七七與烏篷船行至金銀城中心的宮殿正門,流云扇望向只有數(shù)十根高大圓石柱支撐的宮殿正門以及雕刻在圓石柱上的盤蟒,與城門處極其相似的構造不禁令流云扇若有所思。
然而,玉七七卻在此時打斷流云扇的思量:“奴婢今日需得守在銀海,不能與流云公子一同入宮殿參拜天女,望流云公子見諒?!?p> 流云扇微微搖頭:“無妨,在下自銀海行至宮殿已經(jīng)足夠勞煩七七姑娘,也請七七姑娘警惕沙——”
流云扇話未說盡,便見水面之下浮出一抹粗長黑影,下一瞬玉七七已經(jīng)跪坐在浮出水面的巨蟒頭頂,被巨蟒載向來時的方向遠去。
隨著玉七七的離去,烏篷船附近的水面之下再度聚集過來十余條巨蟒的黑影,流云扇不得不暫時屏息,抬手朝烏篷船后方海面擊出一掌,掌風擊在水面,瞬間反推烏篷船前行十余丈。
烏篷船悠悠劃過宮殿正門,將驀然躍出水面欲吞食掉流云扇的三五條巨蟒拋在圓石柱外。
也不知是不是圓石柱上雕刻的盤蟒存在,以至于真正的巨蟒未敢越過圓石柱追至宮殿內。
流云扇按捺住內心的種種疑惑,細細觀察起宮殿內部的構造——注滿海水的河道依舊是宮殿內通行的道路,但是除此之外,河道正中央?yún)s鋪就一條三丈寬的白玉石道,想來應是專供天女行走之路。
宮殿內部的河道七拐八繞,以致宮殿內臨河道而建的房屋參差不齊,難以記住方位。
在流云扇催動烏篷船一路直行,穿過三扇僅以盤蛇圓石柱支撐的殿門之后,終于見到佇立在宮殿盡頭,仰望漫天星辰的玉生煙,渺渺仙音自玉生煙的朱唇里傳出:“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p> 流云扇稍作思考,立時想明白玉生煙借此詩句嘲諷當今天子沉迷修道,當即質問:“玉娘娘果真是玉氏族人?!你們玉氏到底與當今天子有何恩仇,竟然不惜麻煩如此謀害他?”
玉生煙轉身望向立在船板上的流云扇,抬手輕撫身旁的盤蟒圓石柱,答非所問:“一身轉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玉生煙話音未落,盤蟒圓石柱上的機關兀地被引動。
霎時,宮殿內的河道水面驟降,流云扇及其踩在腳底的烏篷船皆朝下方不知名的深淵墜落。
流云扇本欲施展輕功長風萬里躍出此地,然而,一方形陰影瞬間籠罩在河道上方,死死堵住向上的出路。
流云扇不得不施展輕功緩慢降落在被抽干海水的河道底部,繼而察覺到河道底部的玄機——
河道底部以及四面墻壁非是磚石砌成,而是燒制出整面白玉磚石之后再以榫卯結構嵌合在一起。
因而,縱使流云扇玄鐵扇骨與天蠶絲扇面打造的折扇在手,丹田里的內勁亦未消耗多少,也無法破壞所處的密室。
流云扇想到自己向來不愿隨身攜帶干糧,不由得自嘲道:“多少大風大浪闖過去,莫非要餓死在金銀城?”
話雖自嘲,行動間卻未放棄求生之意。畢竟玉生煙以依依的性命要求流云扇來此赴約,定是有其他要事讓他去做,豈會在剛碰面之時便將他困死?
是故,流云扇輕撣下擺,旋即雙腿盤膝坐在冰涼的地磚上,默默在腦海里思忖既能救出依依又不必聽任玉生煙命令的法子。
流云扇不禁回憶起剛剛玉生煙唱與他的最后一句詩:“一身轉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前朝詩佛所作的七言詩……”
可惜不待流云扇想清楚,如沙粒摩擦的嗡鳴聲忽然響徹在流云扇耳內,隨之而來的是愈演愈烈的震顫以及密室的移動。
流云扇在震顫出現(xiàn)之際,便驀然起身,運轉內力外化做一層薄而透明類似金絲軟甲之物。隨后,流云扇凝神靜聽,確認翁鳴聲與震顫來源于整座密室的倒退平移。
倒退平移過后,原本呈立柱狀的密室兀地旋轉,流云扇掐準時機施展輕功凌空在密室墻壁之間,待到密室重新與地面相平時,流云扇方落回地磚上。
密室不再變動之后,沉重的白玉石門被玉氏族人從外部引動機關開啟,昏黃的月色灑入門內,令流云扇一眼便望到立在門外的一行侍女。
她們魚貫而入,沉默無言地將原本空曠無趣的密室裝點成適宜居住的臥房。
在一行侍女為流云扇布置臥房時,流云扇便立在房屋正中,細細觀察九名侍女——
但見九名侍女的相貌與玉生煙七八分相似,皆是飄渺出塵,一舉一動無不透露出深藏在骨子里的優(yōu)雅靈動。
然而,仙子在前,流云扇卻覺得可怖,只因他無法想象玉氏一族的所有姑娘可能都長著同一張臉!
是蠱蟲作祟?還是鬼醫(yī)的削骨易容之術?亦或是只有長相與天女玉生煙相似的姑娘才會被選作玉氏族人?
道有生死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出自唐朝詩人李商隱所作《賈生》,此處借用。 “一身轉戰(zhàn)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出自唐朝詩人王維所作《老將行》,此處借用。